陸九萬考慮到外公離京幾年,應當甚是想念京師風。雖說出公差不能順路去看他,但托人寄點東西還是可以的。陸千戶通知了唐惜福回家歇著,特地跑鋪子里買了些耐放的點心等,若不是朝廷不許巡按史接私人信件,擔心給邵越澤招惹是非,還想去各大衙門拜訪下外公的故,收一收他們寫給外公的書信。
陸九萬打小不怕人,誰抱找誰,跟誰家孩子都玩得來。孩子們喜歡給繡東西,男孩子們喜歡帶去打獵,老人們則喜歡看悶頭干飯。總之這是個到哪里都吃得開的主兒,跟耿介忠直的鐘老爺子完全是兩類人。
朝廷對巡按史要求嚴苛,所攜帶的不許超過百斤或一擔,左右陸九萬沒多換洗服,倒是保養刀的油脂和棉布帶了不,剩下都是些手弩之類的零碎。
正翻著東西,一包碎布掉了出來,帶出兩樣悉的什:拆開的香囊和拓著奇異紋路的紙。
陸九萬恍然記起,原本是要問老陸關于母親的事,不過那晚父倆喝多了,沒聊。
調查自己母親,應當不算違反趙長蒙的令吧?
陸九萬毫無心理負擔地放好品,待用過了晚飯,拿出來給老陸瞧:“你見過這東西麼?”
老陸剛喝了酒,微醺,湊著燭看了半晌,才搖了搖頭,不耐煩地將東西團一團,數落:“你說你怎麼閑不住呢?明兒個就要走了,還查什麼案子,也不知道歇歇!”
燭搖曳,陸九萬方才分明看到他瞳孔微微變大,眸中閃過了一抹詫異。
“你認識這紋路。”這話不是疑問,而是篤定。
陸正綱悶頭灌了口酒,沒再否認,隔了一會兒才嘆氣:“你知道不,家里有個干刑獄監察的,就這點不好,藏不住事兒。”
陸九萬單手攤開到他面前,示意對方出布和紙。
陸正綱遲疑了下,誠懇建議:“閨,不該你的,別。”
陸九萬死死盯著他,許久才緩緩道:“我干了那麼多年白澤衛,接手過那麼多案子,自然曉得不是所有真相都能大白于天下,人總要有所取舍。”頓了頓,飲盡杯中酒,將酒杯重重磕在方桌上,冷笑,“你若大大方方坦白,我倒沒興趣刨問底,可你這遮遮掩掩的態度……你是真不想讓我,還是引我去查?”
“不是,我……”
陸九萬微微頷首,懂了:“你在猶豫。”
陸正綱一時失語,他低下頭,給自己倒了杯酒,嘟囔:“你那狗鼻子也太靈了。”
遠響起了暮鼓聲響,各大城門轟然閉合,街道上行人歸家,京師的繁華逐漸褪去,華燈一盞盞熄滅,終至萬籟俱寂。
“我問下哈,你從哪兒找到的這兩樣東西?”陸正綱挲著腦門,神苦惱,“按理說,你應當接不到才對。”
“紙上的圖是在凈慈寺拓下來的,那塊布原本是我娘留下的香囊。”陸九萬抱肩打量他,“你連我在哪里找到的都不知道,卻認得此。爹,你在其他地方見過。”
“凈慈寺。”陸正綱低聲喃喃,“難怪,想不到他們還居然保留著那個遭瘟的小佛堂,我以為早拆了呢!”
“爹你知道那個小佛堂?”陸九萬來了神,“是不是真像趙長蒙說得那麼邪門?”
老陸豁然坐直了,聲音都微微變了,特別嚴肅地盤問:“他跟你說什麼了?”
“也沒什麼,就是那晚我帶人抄查凈慈寺嘛,完事后老趙怕我沖撞了什麼,就一定要我過去拜拜。”
“這個老趙,多什麼事啊!”老陸懊惱地嘆氣,“明的人,怎麼……唉!”
“你倆有事瞞著我。”陸九萬瞬間拉了臉,有些怒,“還跟我娘有關!”
老陸心虛地手,干笑了兩聲:“閨,不是我們有意瞞著你,實在是你現在,知道了也沒用啊!”看陸九萬眼一瞪要拍桌子,他慌忙解釋,“你知道那佛堂為何封了不?”
陸九萬示意他有屁速放。
“原本吧,煉石族因著出了鎮國公主這麼個厲害人,一度給推上風口浪尖,很多人是非常樂意與他們締結婚約的。即便他們族人數不多,且大部分終未婚,這結了婚的一小部分,百年下來也該繁衍出不人了吧?供奉煉石族先輩的小佛堂起初還是不缺香火供奉的。”
可同樣的,百年下來,跟漢人親的這批人逐漸漢化,后輩慢慢認同自己是漢人,祭祀也遵循漢禮,煉石族終究淡化在了歷史長河里。
小佛堂引來的族人越來越,真正導致其被封,是一樁震驚大燕的懸案。
“那是先帝時候了,時間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有幾年吧,總有小孩失蹤。原本也沒什麼出奇的,人牙子和流嘛,哪朝哪代都有。不過那年有點不同,失蹤的小孩子里,有個是一名舉子的閨。
“那舉子吧,出書香門第,一家三口關系特別好,他進京參加會試,還帶著妻。結果會試前吧,舉子的閨丟了,夫妻倆瘋了一樣尋人,他老鄉和友人也參與了進來,最后得燕京府尹親自追查。”
這就是讀書人的地位,哪怕是一個還未通過會試的舉子,也遠比平頭百姓話語權重。
“人找到了麼?”陸九萬問出口時,其實就有了預測,那孩怕是兇多吉了。
“沒有。”陸正綱搖搖頭,“燕京府尹列出了孩曾去過的地方,其中就有凈慈寺的小佛堂。舉子說他妻子是煉石族后裔,那日妻一是去祭拜先輩,二是求鎮國公主保佑舉子通過會試。”
燕京府尹讓人順著路徑盤查,并翻閱那段時間的人口失蹤案件,意外發現了一個特別驚悚的事:單是最近五年,就有七名煉石族后裔記錄在案,他們失蹤前無一例外都去過凈慈寺的小佛堂。
“煉石族后裔,還得是樂意承認自個兒有異族統的,大燕總共才剩多?”陸正綱點著桌子給閨算,“好家伙,五年京師就丟了七個,你覺得這合理麼?”
陸九萬心沉了下來:“有人在凈慈寺守株待兔,專門捕捉煉石族后裔。”
“對!燕京府尹也這麼懷疑的。”陸正綱拍了下桌子,“如果不是這事兒鬧得太大,舉子一直不肯放棄,那些丟了孩子的人家,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攤上災殃。”
曾經的神圣之地,淪為了黑暗陷阱,飽含崇拜緬懷之踏其中的后人,不知不覺變了獵。
“后來有人在河邊找到了一小孩的尸,穿著舉子兒的服,面目讓河水泡得腫脹難辨。仵作和捕快都認為是舉子兒,不過舉子不認,更不認可他們抓的那個兇手,他覺得背后還有事兒。”
停了一下,看陸九萬消化得還差不多了,陸正綱緩緩開口,拋出了兩個震撼人心的消息:“那個舉子,就是你外公。他是對的,多年后,你母親找回了家。”
陸九萬愕然抬頭,張了張,卻震驚到失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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