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寧家找到的那袋罌粟種子與眾多藥材混在一起，若不留心很難注意到。幸而胡太醫手中的一味藥用完了，一時接不上新的，就想到倉庫里找找看，這才發現。

罌粟種子雖然可以用來藥，但因為致癮很強，很容易被有心人利用，所以在大鄴市場上是明令止出現的。而寧家竟然一藏就藏了一麻袋，擺明了沒存什麼好心思。

周瑾寒暴怒，寧家人深夜遭到疾風驟雨一番審問，哭爹喊娘地將事都代了。

這些種子確實是他們從尚武鏢局買來的，說是從西域來的東西。因為大鄴國止銷售，所以寧家人想著若是可以種上一片，那就是一筆很可觀的財富，流通到黑市上豈不是要賺翻了？

可惜他們都還沒等到開春，自家就被那曜王殿下一鍋端了。他們天天在冷的牢房里提心吊膽，哪兒顧得上去想家里還存著什麼東西？

“尚武鏢局……”

周瑾寒一把將手中的供詞扔在了桌面上，頭疼地了眉心。

已經是四更天了，又是個不眠夜。

事出急，穆清葭便也一直陪著沒去睡。坐在下首，讓覃榆將寧家最新的這份供詞拿來給看。

“這個尚武武行與尚武鏢局，王爺聯系過先行到達恪州賑災的人后，他們有什麼說法嗎？”穆清葭問周瑾寒。

周瑾寒搖了搖頭：“去了兩趟，武行守門的大爺說武師都回家過年了，鏢局倒是有幾個人在，不過都是一問三不知的，總鏢頭和其他主事人全都出門押鏢去了，去的地方遠，沒有兩三個月回不來。”

“這廂衍州剛出事，尚武武行和尚武鏢局就人去樓空，擺明有貓膩。”穆清葭將手中的供詞折好了，緩緩分析著，“兩三個月后就已經到了春末夏初，南部這幾州的災再難解決都解決了，而王爺定然也已經回了京城。”

“一沒有決定的證據說明他們的來歷有問題，二沒有抓到一個重要人，這件事就只能不了了之。等到風頭過去了，他們再卷土重來，用名用利攪剛被清肅過、還經不起第二折騰的場，到時候苦的又是這幾州的百姓。”

穆清葭的聲音溫和，哪怕說的是冰冷的朝堂場之事，語調也是平靜又淡定的。周瑾寒原本有一肚子的火氣，此時隨著的話倒是慢慢平復下來了。

“確實。”周瑾寒道，“此番南行，來之前以為不過是貪污吏與當地地頭蛇沆瀣一氣，抓一批人，砍一批人，等回去后再安排提拔幾個拿得定的人過來補缺，給夠時間讓這幾州的場恢復生機就行了。卻沒料到，中間竟然還牽扯著其他不明勢力，其中一還是已經在我大鄴境扎十余年的邪惡勢力。”

“其實……”

穆清葭話說一半又住了口，周瑾寒不免疑：“怎麼不說下去了？”

穆清葭低垂眼睫，輕笑了笑：“想到王爺應該不想聽這些，還是不說了。”

“如今在談的是正事，無論本王想不想聽，只要你的想法于大鄴、于我國百姓有益，何必介意中不中聽？”周瑾寒直視著穆清葭，語調微微一沉，提醒：“本王沒有你想象中那般是非不分。”

穆清葭聞言瞥過來一眼：“果真？王爺保證不生氣嗎？”

周瑾寒點頭：“本王一言九鼎。”

“好。”穆清葭這才繼續說道，“我是突然想到，王爺的曜王府這般銅墻鐵壁一般的地方，尚且有許冬之類的暗樁被安進來，那京中其他大員的家中豈不是更加危險？我們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各自的任務是什麼，但正如王爺所言，這是一邪惡勢力，他們的最終目的就是禍我大鄴朝綱，傷害我大鄴百姓。”

“而我們如今既然已經知道了關鍵線索，‘彎刀落月’刺青，是不是可以據這一點，在京中大員府上來一次大清查？”

隨著穆清葭的話，周瑾寒的眉頭擰了起來。

穆清葭看著他的表，直言說：“但王爺也應該清楚，若是要發起這樣大的一場行，即便王爺能力超群，但你畢竟只是王爺。振臂一呼號召群臣之事，非王爺權限之。”

周瑾寒目凜冽，抬眸盯著穆清葭：“你讓我求助周瑾淮？”

“自然不是求助了。”穆清葭不甚在意地挑了挑眉，“王爺，這是陛下的江山，守護社稷黎民，陛下他責無旁貸。王爺最先察覺到藏在朝中的危險，無論是對京中各位大人還是陛下而言，王爺都是最大的功臣，他們應該謝你才對。”

“我只是想說，王爺可以考慮一下與陛下就此事聯手。若陛下能下一道圣旨，那麼這件事無論是于王爺還是誰去辦，都名正言順。”

周瑾寒輕嗤一聲：“你倒是思慮周全。”

穆清葭稍稍欠，實話實說：“并非我周全，而是王爺置其中難免一葉障目。”看著周瑾寒，真誠建議：“王爺有沒有想過，背在上的那些責任真的是屬于你自己一個人的嗎？江山社稷，黎民百姓，邊境朝堂。王爺，你是不是把本該由他人來承擔的責任都攬到了自己上？只是人從來都是低劣的，王爺——”

“你越是替他們承擔，做得多了，那些人便越發當做了理所應當。社稷的，黎民的苦難，高居廟堂的人也該睜開眼親自看一看了。他們也該害怕一下，該親歷其中，該背負起他們應該背負的那一切。”

“朝堂終究不是王爺你一人的朝堂，借助他人之力，比自己埋頭苦干要事半功倍。王爺是聰明人，難道想不明白這一點嗎？”

周瑾寒看著穆清葭，目沉。他沉默了半晌，一把將手中茶盞敲到了桌上。

穆清葭見狀警鈴大作：“王爺說過不生氣的！”

周瑾寒一噎：“誰說我生氣了？”

穆清葭看著那置中開裂的杯蓋：“……”我真信了。

“你說的這些本王會認真考慮，現在說回衍州的事。”

周瑾寒不想繼續跟穆清葭討論自己究竟生沒生氣，覺得越說越顯得此地無銀三百兩。他的指尖一下下叩擊著桌面：“尚武武行和尚武鏢局如今料準了我們拿他們毫無辦法，你有什麼主意嗎？”

“他們故意躲著我們，天高海闊，南方山又多，哪怕派了軍隊來也不一定能找到他們，我能有什麼主意？”穆清葭小聲嘀咕了一句，輕輕咬下。

“或者留下一隊人監視，守株待兔。”

“也不失為一個辦法，如今也只能準備拉長戰線了。”穆清葭打了個哈欠，有些累，說話聲音也輕了許多。

覃榆心地走過來給穆清葭著太：“王妃累了一天了，要不先去休息吧？陸大人他們在白家和寧家詳查，一時半會兒應該回不來。”

“寧家……尚武……”穆清葭合著眼睛喃喃著。忽的問了一句：“對了，這次找到的罌粟種子多嗎？”

周瑾寒不知道為何有此一問：“不算多卻也不算，整整一麻袋。”

“那若是缺了一些看起來明顯嗎？”

“應當不明顯。”

穆清葭拉下了覃榆給他按的手：“覃榆，你幫我去找一下楚神醫或者胡太醫，兩人隨便誰都可以。問問他們種罌粟麻不麻煩，以及若要將這東西種滿一個山頭，需要多時間。”

覃榆應下吩咐，當即去了。

周瑾寒看著覃榆離開：“你有什麼想法？”

“我突然有個主意。”穆清葭道，一下一下著懷中的手爐，“王爺不是說要守株待兔嗎？可我們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等到他們出現。所以我想，與其我們想方設法去找他們，不如給他們個契機，讓他們主來聯系我們。”

周瑾寒眼睛瞇起，有些興趣：“展開說說。”

“寧家的罌粟種子不是在我們的倉庫里嗎？在黑市上，他們的價值不是很高嗎？那麼有沒有一種可能，在咱們的隊伍里有人留下了一些種子，等我們離開衍州之后，這人就種起了罌粟。”

周瑾寒已經明白穆清葭的意思了：“尚武鏢局給寧家罌粟種子的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大面積種植，如今寧家被我們連拔起，他們應該正愁找不到新的能合作的人。若是有人在之后為斂財種下了一片，他們定然迫不及待地會跑來示好。”

“對。”穆清葭的表看起來像只老謀深算的狐貍，“不就是埋暗樁嗎，他們會，難道我們就不會了？老天既然給了我們這個機會，正好可以讓我們安排一個人打敵人部。”

“那麼要派誰來做這件事？”

“不能是陌生人。”周瑾寒答，“尚武武行和尚武鏢局與杜衡、柯茅白寧四家相多年，保不齊對衍州的人口都識。最好是他們原先就眼但又并不相識的人，以免讓他們產生警惕。”

穆清葭想到了一個人：“我有一個人選。”

“誰？”

“馬彪。”穆清葭答，“就是之前那個從高老漢一家手下替我擋了斧子的大漢。”

道：“此人格剛正不阿，頗有幾分膽氣。而且他這段時間在曹猛將軍手下正得力，也有接到罌粟種子的機會。若由他來當我們留在衍州的線人，應該不會被懷疑。”

周瑾寒回憶起馬彪的長相，點頭應了聲：“此人倒算可靠，若能為我們所用，于我們將是一大助力。不過此事畢竟兇險，與那些窮兇極惡之徒斗智斗勇，不亞于刀口。不僅需要極大的膽氣與極強的意志力，一不小心還可能賠進去自己的命。”

他頓了一頓，挲著拇指指腹：“還是要將利害同他講清楚，倘若他猶豫，我們寧可不冒這個險。”

“好，明日我們去找他。”

第二日天方亮，周瑾寒與穆清葭就去找了馬彪商量這件事。

馬彪自然是沒有猶豫的。

事實上他只是不太明白這麼重要的任務怎麼會到自己手里，自己這段時間也沒做出什麼功偉績讓曜王殿下眼前一亮啊？

穆清葭將昨日與周瑾寒談的那些話重新對著馬彪講了一遍，讓他好好考慮，不用腦袋一熱就立馬拍板。

“你要知道，在你執行任務的期間，你需要藏起你所有的善良和同心，你會遭到同鄉的誤解謾罵，也會遇到許多想象不到的危險。即便最后你完了使命，本王也無法許你多大的好。”周瑾寒道，“這一切都只是為了我大鄴江山百姓，僅此而已。”

馬彪聽完沉默了許久。他心頭激，渾都抖著，隨后鄭重地接下了任務：“草民微薄之力，激王爺王妃為我衍州難的百姓冤，始終都想做些什麼有用之事報答二位恩。今日承蒙王爺王妃看得起，草民一定不辱使命！”

“好。”周瑾寒點了頭，“既然你有這份勇氣與決心，本王也向你保證，你的家人皆由本王接京城照料，本王也會留下一隊人馬在衍州助你行事。本王雖然不能承諾護你周全，但你的家人一定不會遭遇任何危險。”

“多謝王爺。”

三日之后，柯茅白寧四家涉事之人被推上了斷頭臺。周瑾寒從“糧鹽茶藥”四大商行里挑了幾個人頂了主事之位，所有曾不得已簽下了賣契的百姓重獲自由。

新任知州還在派遣的路上，好在經歷了這一遭大清洗，各縣剩下的員都將腦袋拴在腰帶上干活，倒也能頂一陣子。

周瑾寒早幾日就已經向京城遞去了折子，將衍州之的始末寫與周瑾淮。聽說那一大匣子的證據到周瑾淮龍案上時，將正上早朝的周瑾淮氣得吐出了一口，當著百的面就暈倒了。

文武大臣以及監們喊太醫的喊太醫，抬皇帝的抬皇帝，好好的金鑾殿一片烏煙瘴氣。

吏部尚書蕭恭燁落了大獄，只待秋后問斬。

周瑾寒也收到了一道聽憑他置貪污吏的圣旨，他在收到的當天晚上就將杜衡拉去游街示眾，在杜衡凄厲的慘聲中將人五馬分尸，死后還將他的尸拉去各縣各鎮的衙門里儆了儆猴，將那些新上任的員嚇得連做多天噩夢。

又過三日，曜王一行人離開衍州去往災的其他幾州。

車馬粼粼，全城百姓出城相送，一直送出十里之外。

李菁與穆清葭坐在同一輛馬車里。他探出腦袋往窗外看，有些疑地問穆清葭：“咦？嬸嬸，我的那幾位叔叔怎麼不見了？”

他說的是除王鳴一之外的皇城警備營的其他幾位將軍。

穆清葭將人拉回來，讓他喝水：“王爺安排了他們別的任務，所以不隨我們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