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遏的話說完，穆清葭還沒回答，覃榆就先忍不住了：“神醫可莫要冤枉了我們王妃！”

說道：“王妃喜甜食不假，但因有張太醫的叮囑在，近些時日都控制著飲食，不敢多吃甜的。原先為了隨軍賑災，我們就已經備下許多糕點，再多這一盒本吃不完。”

說到這里，覃榆語氣多了兩分嘲諷：“王爺說，這是那位的一番心意，我們王妃也不敢辜負了，吃不完總不好扔了吧？所以才給了小李公子吃。”

“如若我們早知道這盒點心有問題，大可當著王爺的面就揭發出來，何必讓小李公子這罪？有些人自己心思齷齪，便當所有人都是小人呢。”

覃榆是自小進了王府的，被那些了一般的婆子教導著長這麼大，心眼子還沒修煉出那麼多，上不饒人的功夫卻是已經學了十十。

楚云遏被一通，臉上瞬時有些掛不住。

好在他也是個沒皮沒臉慣了的，片刻后就收斂了神，又呷了口茶：“是麼？我還當王妃是早生了提防，故而尋個由頭不吃的呢。”

“依神醫的意思，難道我本就該提防著簪煙姑娘嗎？”穆清葭反問。

的眸清亮，直盯盯地著人，竟有些咄咄相的迫。“我一直以為在神醫的眼里，簪煙姑娘便是那‘良善單純’之人，原來神醫竟認為，是應該被提防的啊。”

楚云遏被反將一軍，臉不由一沉。

可穆清葭卻沒點到即止，反而又問他：“那既然如此，神醫可將自己的懷疑告知王爺了？您是王爺信得過的人，難道此時不應該提醒王爺留個心眼，別養虎患嗎？”

“王妃是個聰明人，難道還需要我將原因說明白麼？”楚云遏冷笑，“曜王殿下從來不喜甜食，覺得膩，那位既選擇做糕點，自然是算到了王爺不會吃。如今這一出，想要對付的人也不過就是王妃你罷了。”

楚云遏將茶杯擱到了桌上。

“事到如今，我也懶得在你面前做戲。你既不是個蠢笨的，想來也早知我瞧不上你。”

楚云遏斜睨著穆清葭：“誠然，府里的那位不是什麼好貨，但相比較你而言，至對瑾寒沒有威脅。如果想除掉你，我為什麼要阻止？”

穆清葭神不變：“這就是神醫的世之道麼？我還當所有的醫者懸壺濟世，都有救人一命的慈悲心腸。”

“狗屁的懸壺濟世。”楚云遏一嗤，“我不過一個野路子的大夫，心好了救救人，心不好管別人死活。”

面前的安胎藥涼了一些。

穆清葭端起了碗，斂著眉目喝下去：“既然如此，神醫大駕臨，就僅是想要嘲諷我兩句了？”

日照在穆清葭的上，的廓多了一圈金邊。

沉靜卻涼薄。

楚云遏看著喝干了碗中的湯藥。

穆清葭問得直白，可他卻一時無言。

其實在進門之前，他自己也想不明白是要來與穆清葭說什麼。誠如他方才所言，如果簪煙害死了穆清葭，對周瑾寒和曜王府來說都是一件好事，他沒有任何理由阻止。

然而此時坐在這里，他卻總覺心里有個聲音，在勸說著他做些什麼。

“你雖不可信，但如今到底是懷了曜王殿下的孩子。”許久后，楚云遏這般回道，“倘若只一個你，無論到了何種境地都不值得可惜，可既有孩子在中間，我便是要保一保的。”

穆清葭抬眸看他。

楚云遏說：“王妃同我做個易如何？”

“什麼易？”

“如你所知，那位上的雙生蠱已經被我取出。我雖不敢保證有幾分把握，但若要取出你上的那只蠱蟲，在這世上，除了給你下蠱的人之外，或許也只有我才能做到了。”

楚云遏難得地出他的老算計來：“蠱蟲在里存留的時間越久，對人的損傷就越大，這點你比我更清楚。如果我可以將你上的雙生蠱取出，一來可以讓你不再遭蠱蟲發作起來的痛苦，二來你也不必再為他人所控。”

“趁如今出了京城，天高海闊，你可以逃到任何一個你想去的地方。只要你答應離開曜王府，離開周瑾寒，不是放棄曜王妃這個名頭，而是真真正正地從他的世界消失，那我便助你取出蠱蟲，如何？”

穆清葭收回了視線。

袖中的手微微攥了一攥，顯然楚云遏的話讓心了。

原本就打算好了，在拿到休書以后要盡快地離開京城，離開司空鶴的勢力范圍。石化之癥雖然日益加重，但哪怕蠱蟲真的侵了的大腦，距離死亡也總還能拖上一年半載。

而死了一個，對司空鶴而言就失去了制衡周瑾寒的籌碼。他是個未雨綢繆的人，定然不會放棄腹中的這個孩子。所以只要逃得足夠遠，司空鶴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就有時間把孩子生下來。

唯一擔心的是生下孩子之后。

倘若那時候死了，或是再沒有能力保護的孩子，那應該如何？

要是能夠讓孩子回到周瑾寒邊，那自然是不用擔心司空鶴了，可簪煙卻還在曜王府中，是萬萬不放心由簪煙來養自己的孩子的。

可如果不是周瑾寒，又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從司空鶴的手下護住的孩兒？

今日楚云遏的話，對穆清葭而言如同一顆定心丸——

是了，如果是楚云遏，以他的本事，要制出假象蒙混住司空鶴或者周瑾寒想必輕而易舉。無論是裝一尸兩命也好，還是裝孩子失蹤了也好，他總歸會有辦法護孩兒周全的。

時至今日，已經不在乎能不能取出雙生蠱了，唯一希的只有的孩子可以平安地出生，無病無災地長大。

于是在楚云遏話后，穆清葭只沉默了片刻就點了頭。

“好。”道，“我可以答應你，只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你說。”

“無論取蠱蟲的過程中發生什麼意外，你都要以我肚子里的這個孩子為先。”穆清葭強調，“倘若沒有取出蠱蟲，他日我離開曜王府，你也要護我的孩子一生周全。”

楚云遏有些意外：“你不希你的孩子能夠回到瑾寒邊？”

“嗯。”穆清葭點頭，輕輕著自己的肚子，出了淡然的笑意，“他雖是王爺的孩子，卻也是我的孩子。我希他可以是一只自由的鳥兒，無需在皇權的囹圄中廝殺，而是能夠飛翔于廣闊的天地。”

“你倒是想得通。”楚云遏評價道。

只是這麼通的人，自己卻了這個囚牢，再也掙不了。

得了楚云遏的夸，穆清葭也依舊是淡淡的。

安胎藥苦的后勁返上來了。

皺著眉頭掩了掩，讓覃榆將鹽漬話梅拿給。

“王妃，話梅昨日吃完了，還有徐記果煎鋪子的蓮子藕，可以嗎？”覃榆把食盒遞過去。

“沒關系。”穆清葭道，從食盒里將裝蓮子藕的碟子端出來了。

糯的藕做的餅松脆，上面還撒了蓮子碎。這是徐記果煎鋪子近幾年來賣得最好的一款糕點，算得上是店里的招牌。只不過味道偏淡一些，穆清葭有孕之后就不太吃了，這次也就是覃榆去采買的時候順帶著帶了一些。

眼看穆清葭捻了一塊蓮子藕就要往里送，楚云遏的臉卻驀地一變：“等等！”

穆清葭被他唬得一怔：“怎麼了？”

“你這東西哪里來的？”楚云遏將碟子端了過去，湊在鼻前聞了一聞，“吃了幾回，每回都吃下去多？”

見楚云遏語氣焦急，穆清葭和覃榆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這是從王府西街那家徐記果煎鋪子里買來的。”覃榆道，“是他們家賣得最好的招牌點心，我們王妃從前最吃的。”

“所以你這三年來時常吃這個？”楚云遏盯著穆清葭問道，“現在呢？這幾日也一直吃嗎？”

“這幾日都未曾吃。”穆清葭被他問得有些蒙，但也如實答，“我從前吃，基本上十天半個月都會人去買一些回來吧。不過自有孕后便改了口味，這幾日倒還未吃過。”

楚云遏聞言驀地松了口氣。

“好在你口味改了。”他重新坐回去，深著穆清葭，像是覺得匪夷所思一般“嘶”了一聲，問：“你就從來沒有覺得這東西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穆清葭疑地同覃榆對視一眼：“怎麼了？”

“這上面撒的果仁——”楚云遏拿起了一塊藕。上面炒得金黃的果仁碎在下看起來噴香人。“除了蓮子之外，還有生芭蕉子！王妃娘娘，生芭蕉子可是寒極烈之，用得多了是會得寒疾的。”

話音落，穆清葭和覃榆臉上瞬間褪了。

穆清葭的指尖一，手中的藕嘭然掉在了桌面上。果仁碎散落開來，大大小小滾了一片，蓮子與生芭蕉子混在一起，本看不出區別。

寒極烈之……吃多了會得寒疾……

自小寒，作為罪奴呆在掖廷的那段挨凍的日子又損傷了的本，讓越加畏寒怕冷。近兩年來一冬，更是時有各關節凍得無法彈的況發生。

一直以為這是種了雙生蠱才有的病，從來沒有想過的寒加重得這般厲害，石化之癥變得這般嚴重，竟然是因為這三年來，一直就著這般極寒之大快朵頤。

“寒的子本就難孕，也要比一般人更容易落胎。倘若你還一直吃這玩意兒，恐怕你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形就得沒了。”

“這怎麼可能呢？這怎麼可能呢！”覃榆在楚云遏話后抖著說道，“蓮子藕是徐記果煎鋪子一直在賣的東西，又不是只單供我們王府一家的。如果它上面加了生芭蕉子，那應該許多人都吃壞了子，徐記怎麼會有這樣大的膽子？”

“或許是中途被人掉包。”

“不會。”穆清葭搖搖頭，攥了輕不已的手指。“替我去采買吃食的小廝三年來換過好些，都是一路從鋪子直接買回府送到東院的。要讓這麼多人都能聽命，還沒有人能有——”

說到這里，穆清葭的話頭突然一頓。

的眼睫翕張著，眼眶再控制不住紅了起來。

不是沒有人能夠做到的，若要同時命令這麼多的小廝，還要瞞天過海讓毫察覺不到，整個曜王府只有一個人有這個本事。

他們王爺，周瑾寒。

而顯然，在穆清葭停頓的間隙，楚云遏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本應該到慶幸的，慶幸周瑾寒并沒有因為簪煙這個人而被別人牽著鼻子走，慶幸他還能暗中謀劃下這些，慶幸他的心還是如從前一般堅如鐵。

然而此刻看著穆清葭震驚而悲涼的模樣，他卻又覺得，眼前這個命運掌握在別人手中的棋子，也十分可憐。

“也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樣。”楚云遏勸了一句，“這款吃食畢竟是從外面買來的，在源頭上就有被人手腳的可能。”

“無論是因為單純地恨你還是因為其他人遷怒到你，這世上想要你命的人可從來都不止一個。這一點，從你坐上曜王妃這位子時就應該想到的。”

覃榆沒有明白他們二人之前的猜測，聞言只焦急地問：“會不會是簪煙？”

“說不好。”穆清葭緩緩地合了下眼睛。

忽然覺得好疲憊，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要更疲憊。

在嫁曜王府的時候，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能比中蠱蟲為人棋子更人絕的事了。可后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卻一次次地突破著承的底線。

覺得自己看不清前路在哪兒，也不知道還有多冷箭在對著。若是沒有肚子里的這個孩子，或許已經認命了，就此放棄了。

可如今有了這個孩子，與脈相連，完全依附著存活，就又能在絕中重新生出勇氣來。

“不會是府里小廝的問題。”穆清葭慘白，冷靜地分析道，“即便從前采買的人都不可信，但這一次的蓮子藕卻是覃榆自己去徐記買來的。既然這一次也出了問題，那就是給我們東西的人原本就有問題。”

覃榆恍然：“是鋪子里的那個伙計！”

這時全想起來了：“因為王妃吃糕點只認徐記，所以府中跑去采買的人都與那兒的伙計很了。聽那些小廝說，后來再去采買，都會跟那伙計約定好下次過去的時間，讓他們提前將東西備下。”

“其他吃食都是小廝出門前問了王妃再臨時定下的，只有一個蓮子藕回回必買，所以他們才在這東西上了手腳！”

覃榆說得冷汗淋漓：“我這次過去買東西，也是那個伙計招待的我，所有要的糕點都是他拿給我的，這定是他干的！”

“能在果煎鋪子里特地安排一個人常年累月行此事，可見這背后的勢力不小啊。”楚云遏道。

見穆清葭若有所思，楚云遏問：“如何？要告訴曜王殿下嗎？”

穆清葭張了張口，正待回答，凌辰火急火燎地敲開了門：“王妃快去看看，小李公子醒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