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瑾寒與簪煙識于時,的確算得上青梅竹馬。
簪煙本姓顧,的父親是周瑾寒外祖父劉老大人提攜的進士,頗有才華,后來在翰林院當了一個小。
周瑾寒時頑劣,出宮至外祖家玩耍,每每鬧得飛狗跳,便被劉老大人送到了顧家聽課,學習詩書禮法。
顧家只一個兒簪煙,疼得心肝兒似的,尋常連外出都很,生怕丟了。家里驟然來了個烈日驕般張揚的年,簪煙自然新奇。新奇之余,便日日跟在對方后跑。
那時候簪煙還小,周瑾寒又素無親厚的姐妹,自然將對方當妹妹一般照顧。
二人一同玩耍、聽課,過了兩年無憂無慮的日子。
只是后來宮變,當今陛下功奪位,顧大人因曾給廢帝當過啟蒙老師而遭牽連,全家蒙難。男丁不是被砍了頭就是被流放充軍死在半路,年長的眷落獄賜白綾,年輕的眷則淪為了。
闔族上下,最后竟只活下來簪煙一個。
然而勾欄瓦舍這種地方豈是人呆的?簪煙六歲就流落煙花之地,哪怕出書香,在那種地方被教養長大,也早失去了正常為人的尊嚴。
“聽說四年前,王爺經多方打探,在流云榭找到的時候,差點都不敢認。”覃桑說道。
“從十歲破開始接客,七年來千人乘萬人騎的,是落胎就落了得有十次了。王爺闖進去時沒有亮明份,還當王爺也是個來玩的客人,扭著子就往王爺懷里撲,將跟了去的羅與和凌辰兩人都嚇得不輕。”
“那照這麼說,王爺應該很嫌棄才是啊。”覃榆不解,“這副青樓子的做派,咱們王爺是沾到都嫌臟的,怎麼還會帶回府里來?”
穆清葭慢慢思索著:“應是心里有愧吧。”
“王妃說的是。”覃桑點頭,“當初簪煙的父親顧大人之所以能為天子的啟蒙老師,全是因為先趙太后見王爺在詩書上進益迅速,這才問清楚了緣由,特給了這份恩典。”
覃桑嘆了一聲:“錢媽媽說,王爺這麼多年來始終覺得自己是對不起簪煙一家的。若不是他將顧大人引薦給了先趙太后,也不至于害得他們闔族蒙難。”
“可只是因為與顧家的誼的話,王爺對簪煙又哪兒來的這份深?十六七年前王爺也不過十歲,那簪煙就更小了,得只有四歲吧?這麼小的孩子,懂什麼兒長啊?”
覃榆說到這里才猛然想起還當著穆清葭的面,一驚后忙住了,慌慌張張認錯:“王妃恕罪,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系。”穆清葭神淡淡的,似是并不在意。
這次醒來后就一直這樣,緒比以前更淡了。眉眼間像是躺了一方死寂的湖,平靜到仿佛扔一塊石頭進去都激不起毫漣漪來。
“小孩子自然是不懂這些的。”覃桑對咋咋呼呼的妹妹沒轍,睨了一眼后才接下去,“錢媽媽說,王爺之所以對簪煙有這番,是因為簪煙支撐著他活了下去。”
穆清葭眸一,朝覃桑看來。
“這怎麼可能!”覃榆覺得更荒唐了,“那狐貍進了王府后三天兩頭有病痛,那副破全靠咱們王爺才養好的。自己都是靠王爺才活著的,還能給王爺當支撐?”
“不是進府之后,是那之前。”
覃桑回視著穆清葭,模樣像是覺得不忍。“王妃可知,被幽的那十年間,王爺是怎麼過的嗎?”
穆清葭的神有了些變化,但卻沉默著沒有回答。
當年以罪奴從宮里被發配到曜王府來當下等仆役,近十年都在這座幽周瑾寒的囚牢里度過,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個時候府里是什麼形?
只不過覃桑和覃榆不知道的過往,見不答,覃桑便自顧自地接下去:“王爺那時候還年,卻已經三天兩頭遭人刺殺。有一次王爺傷得重了,辛姑姑求府門外的守衛去宮里請太醫,卻始終沒有一個人來。”
“那時候,府里所有人都以為王爺可能不過去了。因為沒有好的傷藥,王爺傷口周圍的皮大片大片地潰爛生蛆,連辛姑姑和錢媽媽這樣的老人都堅持不了在一旁伺候。”
“可是從某一天起,不知怎麼的,王爺竟開始好轉了。傷口慢慢地愈合,燒也退了,后來竟也能渾渾噩噩地進幾口吃食。”
“大家都以為是神明祖先保佑,以為是天上的劉賢太妃在庇護著王爺。可王爺清醒之后卻說,他遇到了仙。他說在他重傷的時候,看到有個仙一直在旁邊陪伴著他,替他清除腐,替他上藥,給他講了許多的故事,幫他過了這段最為艱險的時。”
“王爺說得真切,可是府里也沒有人當真。畢竟這世上哪怕真有仙,又怎麼會降臨到這名義上的王府、實際上的囚牢中呢?可誰知道,王爺的這個荒誕的夢境,在現實中真的有對照!”
覃榆反應過來了:“是簪煙?”
“是。”覃桑點頭,“王爺后來跟辛姑姑說,他見到簪煙的那一刻甚至以為自己瘋了。因為他發現,簪煙竟跟他夢到的那個仙長得一模一樣。雖然氣質相差太多,可畢竟存在夢境和真實的區別,只有臉,他絕對不會認錯。”
穆清葭聽完怔怔的。
似乎有些容,眼中的水也泛起波紋來。
“我——”
“怎麼了,王妃?”
穆清葭看起來有些無措。看著覃桑,張了張口像是想說什麼,可最終卻仍舊把話都咽了下去,只長長地嘆了一聲,苦笑道:“沒什麼……”
原來如此,原來一切,都源自于那場大夢……
“這世上哪來的仙呢?所以王爺應該是認為,他是因為心里惦記著簪煙,這才在病重的時候幻想出了陪在邊。”覃榆分析完后噘了噘,雖然有些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對王爺來說,簪煙就是他的神支柱吧。”
又有時相伴的誼在,又被牽連對方全家喪命的愧疚籠罩,再加上這雖說荒誕卻又是實實在在的“救命之恩”,也難怪王爺對簪煙這麼不一般了。
“可是到底是將姐姐你害了這樣!”覃榆轉而又憤憤,“無論以前有多好,但現在就是個心思歹毒的惡人,一心只想害王妃,害咱們東院所有人。”
“對王爺有恩,對王妃又沒有,難道我們就因此要甘心忍下這口氣嗎?”
“自然不能忍。”穆清葭說道。
正如覃榆說的那樣,簪煙縱然有千好萬好,那也是對周瑾寒的,與穆清葭又有什麼關系?從前是顧念著周瑾寒把簪煙當寶貝,所以才一再忍讓。但如今,邊的人已經被害得差點喪命,若是可忍,則孰不可忍?
寒劃過穆清葭的眼眸,已計上心來。
冬日的哪怕再耀眼,打在琉璃瓦片上也依舊還是冷的。
而一顆已經開始生疑的心,再是似海深的也救不回來。
更遑論,還要再往上添一把柴。
穆清葭了一下覃桑傷的:“放心,你此次既為了我而罰,便不會白白地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