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迂回真相
“來看看這個。”李晟就一胳膊,夾著一大堆長劍鞘頗為不便,只好都扔在地上,“這種劍鞘那邊還有好多——我說這地方也真是絕了,隨便在哪片牆上靠一靠都能誤個機關陣法,就算你學過些皮,也得給困在裡面半天出不來,回頭大家不要走。”
周翡一條被北軍的箭穿,腳不太敢沾地,只靠拐杖與單挪,懷疑自己蹲下就起不來,只好雙手撐在那木上,略彎著腰去。
楊瑾和應何從也都一起湊過來。
楊瑾的斷雁刀砍得卷了刃,心疼之餘,還想找個臨時替代品,誰知將方才那地方翻了個遍,也沒找著一把劍,全是劍鞘,當下十分失道:“這是什麼地?我看倒像個放雜的地窖。”
李晟將那幾把劍鞘正面朝上,排一排:“看出了什麼?”
周翡皺起眉,只見每一把劍鞘上竟然都有一個水波紋,同一個位置,幾乎長得一模一樣。
“相傳山川劍也出自蓬萊那位陳大師之手,”李晟道,“然而劍本已經早早失了,反倒是一把劍鞘留了下來。”
“‘山川劍’其實不是劍,指的是殷大俠本人,”周翡糾正道,有點好奇一堆山川劍鞘是什麼樣,便用單和拐杖撐著,往李晟他們來路緩緩挪。
李晟歎了口氣:“過來吧,哥背你。”
周翡沖他擺擺手,接著說道:“殷大俠一生不知換過多把劍,都是些花錢請人打的貨,銘都沒有,霓裳夫人的‘飲沉雪’後來不是沒有給殷大俠嗎?我想多半是看見殷大俠後來隨便找陳大師買了一把的緣故?”
應何從奇道:“這算什麼緣故?”
周翡道:“陳大師當世名家,有些兵刃是別人定做的,譬如春山和飲沉雪,都是能傳世的,還有一些就比較糊弄了,一鍋鐵隨便湊點下腳料便能打幾把,不甚用心,沒銘沒款,統一上個木頭鞘拿出去賣來補家用而已。我聽陳大師說,殷大俠買的就是那種‘補家用’的劍,霓裳夫人後來該是懂了,以當年殷大俠的境界,倘若他拿著一把鐵片,那鐵片就是‘山川劍’,無關其他,特以名劍相贈反倒顯得刻意……不過這都是我猜的,聽聽就算,當不得準。”
說話間,他們一行人緩緩來到李晟他們方才去過的地方,只見那石壁上開了一道小門,裡面別有天,一眼看不到頭。
“跟我,這裡頭是三層陣法疊加,變幻多端,我們方才給困在裡頭小一個時辰才出來。”李晟一邊說,一邊高高地舉起火把。
應何從拎著一山川劍鞘,說道:“那也就是說,殷大俠這把四方爭搶的山川劍鞘是後來另配的,不是出於陳大師之手——我在想一件事,殷沛曾經到過這裡,據說他沒得到涅槃蠱的時候武功十分低微,如果當時齊門前輩手換了他上的山川劍鞘,你說他會不會也無所察覺?”
周翡愣了愣,因為木小喬曾經對說過,如今海天一的傳說越來越離譜,他們這些見證人開始後知後覺地想回收流傳到後人手裡的信,殷沛先前武功不行,後來人品不行,齊門想要回收他手中的劍鞘也說得通。
只是如果真是這樣,齊門的道長們未免有失磊落了。
“唔,以假換真,不是沒這個可能。”周翡道,“但是假貨換一把就夠了吧,弄這麼多做什麼?”
“劍鞘到底有什麼值得研究的?”楊瑾實在聽不下去了,忍不住話道,“我說,你們真是使刀使劍的人嗎?刀劍有好賴高下之分,劍鞘……劍鞘不就是一個盒子麼?這誰看得出真假來?你們中原劍客都流行買櫝還珠嗎?”
周翡一挑眉:“了不起,南蠻,你還知道‘買櫝還珠’這個詞?”
“行了阿翡,你怎麼一睜眼就挑事——楊兄說得對,問題就在這了,”李晟將手中火把一晃,無數細小的塵埃從火苗中穿梭而過,發出“劈劈啪啪”的輕響,道中曲折而令人困的小路到了盡頭,他們來到了一小小的石室中。
只見石室中放著幾口大箱子,裡頭堆滿了一模一樣的劍鞘。
水波紋、做舊,連劍鞘上的細小傷痕都全無分別……別說是他們這些外人,恐怕就是殷沛親自過來,也得懵個一時片刻。
李晟順手將火把在牆上的凹槽裡,舉起兩張薄薄的紙:“每一把劍鞘上的水波紋都如出一轍,我和楊兄方才試過把水波紋拓印在紙上,你們看,可以完全重合。”
應何從忽然道:“等等,那是什麼?”
眾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去,只見角落中有什麼東西正反著。
楊瑾湊過去:“這是水玉還是冰……”
“慢著,楊兄別它!”李晟忙住他。
只見牆角有一塊分外潔的小鏡,旁邊是一叢明的水玉,個個生著棱角,從牆上掛著的火把落下來,被小鏡反,又穿過層層疊疊的水玉,剛好彙聚一點,落在那幾口大箱旁邊一塊地磚上。
李晟將牆上的火把摘下來,四晃晃,變換了角度,穿過水玉的頓時散漫起來,再不能聚攏一束。
“果然,方才我們進來的時候,楊兄一直替我舉著火把照亮。”李晟把火把重新仿如凹槽,火苗忽明忽滅,也在晃間忽有忽無,十分飄忽不定。
應何從上前敲了敲地磚:“空的。”
他說著,手指探邊緣,輕輕一扣,竟將它掀了起來,從裡面拎出一封信出來。
李晟:“小心!”
“沒事,沒毒。”應何從將那封信湊在鼻子下麵聞了聞,“信封上寫了‘賢侄殷沛親啟’——殷沛是不是從未見過這封信?”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信封拆開了,一目十行地掃過,忽然沉默下來,半晌,才將信遞給旁邊的李晟,低聲道:“抱歉,我剛才好像小人之心了。”
楊瑾問道:“寫了什麼?”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應何從道,“這些劍鞘原本是給殷沛準備的,如果它們流出去,江湖中就會有無數把‘山川劍鞘’,屆時誰也分不出真假……”
周翡歎道:“殷沛便好像水滴海,安全了。”
霍家慎獨方印在永州現,鬧出了多大一場禍端?山川劍自然也一樣。
那時殷沛被青龍餘孽所傷,喪家之犬一般被齊門收留救治,沖雲道長自然看得出他心狹隘,偏激,偏偏胎裡帶病,一骨本難以習武。殷沛只當山川劍是先父留下的一件非常要的,卻不知道“海天一”到底是什麼,他又沒有什麼自保的本領,來日山川劍鞘在他手裡,豈不好像小娃娃手中抱著金條?
李晟看完了信,說道:“沖雲道長與殷沛提出過山川劍鞘由自己來保管,但殷沛好像誤會了什麼,激烈不許,沖雲道長不便再迫,只好退而求其次,想了這麼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可惜……”
可惜沒來得及殷沛明白他一番苦心,殷沛的偏執與仇恨便喚醒了涅槃蠱蟲。
山川劍後人,一生被“別有用心”包圍,他天生荏弱,向來無從反抗,便只好也以惡意揣測他人。
幾個人無意中發現了這麼一個迂回的真相,一時都是無言以對,一起靜默了片刻。
好一會,應何從才又說道:“可你們不覺得奇怪麼?這麼一個劍鞘,不必大師,普通的工匠只要有模子,想複製多個就複製多個,你說,當年結盟海天一的殷聞嵐用劍鞘——這個‘盒子’當信,會不會太兒戲了?”
“兒戲的何止這一個,”李晟道,“霍家方印什麼,還記得麼?那一尊印做‘慎獨’,你們不覺得這倆字一聽就像是某個人的私印閒章麼?至於什麼‘堡主信’云云,大家都是聽霍連濤自己說的。我一直想不通這事,霍家堡不就是老堡主帶著一群學藝的弟子們立的江湖門派麼?老堡主只是友甚廣,從未以武林盟主自居過,眾人都來歸附于岳霍家也是前些年北斗廉貞死後的事了——所以霍老堡主當年沒事弄那麼大一塊信幹嘛用?”
“更兒戲的你還沒見過。”周翡道,“吳將軍的信是楚楚的長命鎖,都不是金的,就一把不值錢的小銀鎖,我外公留下的那個更離譜,去年回家幫我娘整理舊的時候,給我看過一次,本就是小時候戴的鐲子,難看得要死,不瞞你們說,那圈細得連我都戴不進去,除了融了重新做個新東西,看不出來有什麼價值。寇丹要是知道當年拼死拼活地找的就是這兩樣東西,大概能給氣活過來。”
一塊自己把玩的閒章,一把裝劍的“盒子”,一隻不值錢的銀鎖,還有個的鐲子……他們幾人在世上最神的齊門地中,將如今江湖上最大的辛“海天一”攤開來聊,越說越覺得離譜,好像傳說中的“海天一”本就是鬧著玩的。
幾人面面相覷片刻,楊瑾匪夷所思道:“所以呢?別告訴我世上本沒有‘海天一’這麼個東西。”
“那不可能,海天一肯定有。”應何從道,“山川劍、李老寨主的死法都有疑點,霍連濤陷害霍老堡主的毒是從哪來的,至今也是死無對證,吳費將軍死後,妻兒一直遭到北斗追殺,消息是怎麼洩的?還有齊門,世多年,到底暴了形跡,若說其中一件事是巧合,我信,但總不能這麼多事都是巧合吧。”
應何從常年浸毒蛇與蛤蟆,多也有些劍走偏鋒的意思,遇事也多聯想起謀詭計。
“你是說這些前輩都是死于海天一盟約,被人‘滅口’。”周翡說道,“這一點我也想過,但後來覺得說不通,如果害死他們的,就是當年同他們訂下盟約的人,那個人手段必然非常厲害,他既然能殺人於無形,為什麼還任憑水波紋信流落得到都是?反正如果是我,我肯定不能坐視海天一信落到活人死人山的鄭羅生手上。”
應何從一愣:“那倒也是。”
楊瑾聽得一個頭變了兩個大,完全雲裡霧裡、不知所云。
他便百無聊賴地四下溜達,從旁邊拎起一山川劍鞘,在手裡掂了掂,說道:“喂,你們說的老道士是不是有病?既然覺得那把劍鞘在殷沛手裡是個禍端,又不是貪那小子的東西,那當著他的面毀去,把話說清楚了不就行了?有話不直說,還弄出這許多沒用的東西……這些破爛流出去,殷沛是安全了,那什麼‘海天一’不是更要鬧得沸沸揚揚?多此一舉嘛。”
其他三人聽了這話,全是一愣,各自若有所思地沉默下來。
楊瑾又嚷嚷道:“我看這裡也沒什麼新鮮東西了,你們不是要找涅槃蠱的痕跡嗎?還去不去了?”
他話音未落,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尖。
地下山谷雖大,回音卻也很重。
幾個人連忙從石中魚貫而出,李晟一搭周翡的肩頭,帶著以輕功飛掠出去,朝尖聲趕去。
只見一群流民四跑,不知怎麼都圍在一個角落裡。
“怎麼回事?”李晟皺眉道,“不是不讓你們……”
流民飛快地給他們讓出一條通路,李晟話音突然頓住——只見那裡的石壁陷,大概誰不小心,出裡面一條小路……
裡面躺著一形容可怖的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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