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們心腸太好了。”沈藥師冷聲道，“殿下自小就是狐貍，最擅長玩弄人心，把邊的人哄得團團轉。凌伯那個老家伙，每次看到殿下低個頭，就心得不得了。”

他瞥了姜葵一眼，“他在你面前裝過咳嗽吧？”

“我知道他是裝的。”輕笑了一聲，“他喜歡這樣，就由著他吧。”

“你們小夫妻的事，我也懶得關心。”沈藥師抓起扇火的扇子，繼續在藥爐前侍弄，擺了擺手，“走吧走吧，拿了藥就回去吧。”

他忽地想起什麼，“明日就是年三十了，你知道元日是他的生辰吧？”

姜葵一怔：“他從未和我說過。”

“這里熱鬧，帶他來吃個年夜飯吧。”沈藥師背對著，“每到除夕……他都心不好。”

“……為何？”

“我不便多說。”沈藥師低聲回答，“你快些回去吧，多看著他一點……他很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

“我知道。”低聲說，“我一直知道的。”

朝沈藥師行過禮，推開門出去了。

夜里又下起了雪，簌簌落滿琉璃瓦上，覆蓋一層又一層雪白。先去東宮藥藏局取了煮好的藥，轉又去了熱霧騰騰的偏殿。

殿里的人坐在檀木書案前，低頭忙著什麼。他披著一件狐裘，膝間鋪著毯子，邊圍了一圈炭盆，融融的火映得他的周仿佛有暖意。

后的怕打擾他，躡手躡腳地走近了，從他的頭頂上方往下看去。

他在擺弄兩塊桃木板。他一手在桃木上，另一手執著支筆，在兩塊木板上各畫了一個氣勢洶洶的門神，分別寫上“神荼”、“郁壘”二神的名字。

那是新年邪驅鬼的神。

他專心畫著，一筆一劃，鄭重認真。

“你在畫桃符？”笑著問。

“嗯。” 他早聽出是來了，頭也不抬地忙著，“你不是說想好好過年嗎？”

“你記得啊。”

“記得。”他點頭，輕輕吹干了桃符上的墨跡，“每個殿室都要換桃符、掛春幡。雪燈的事我已經托顧詹事去辦了，明日就在宮里點滿燈。”

“含元殿的宮宴我就不去了，我還想裝幾天病。”他稍稍打了個呵欠，“這麼多年了，好不容易可以躲開一次。”

他小聲抱怨：“尤其是元日的朝會，忙得連飯都吃不上。”

“你打算裝病到哪一日？”轉坐在他對面，托起腮看著他。

“元宵之前。”他想了想，“元宵有雪宴。那個時機正好。”

他打著呵欠，“在此之前，讓我多睡一會兒。”

“喝藥。”端藥給他，看著他一勺勺飲下。

他喝藥的姿勢極為嫻，輕握著瓷勺一口口飲著，速度十分緩慢，幾乎像在慢條斯理地飲茶。這種喝法能讓藥效發揮到最大。

心里輕輕地痛了一下。

“你其實真是個很懶的人。”換了話題。

“是啊。”他飲盡了藥，歪著頭想了想，“我的夢想其實是在華山下放牛。”

向他，笑起來，“怎麼會有你這樣的皇太子？”

然后從袖子里出一粒小糖丸，塞到他的口中，看著他慢慢含在齒間。

“夫人，”他說，“你近日真的好喜歡給我塞糖。”

“你的藥太苦了。”想了想，解釋道，“我心腸好嘛。”

“你真好。”他打著呵欠點頭。說什麼就是什麼。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姜葵拉了一張書案坐在他邊，抱起一沓未理的文簿放在案上，從他那一側的筆架上取了支筆，低著頭忙碌起來。

炭盆里偶爾打出一個火星，殿外有撲簌簌的雪響。長久的寂靜里，兩人并肩坐在一起，燭勾勒出他們的影，描畫著一層微金的邊。

藥效上來以后，謝無恙漸漸又困了。他擱下畫好的桃符，側過臉看向邊的，問：“我們去睡覺好不好？”

“嗯？”仍寫著字，“你今日居然會先提出來。”

兩人已經習慣了在一張床上就寢。謝無恙在東宮裝病的這些日子，兩人每天并肩坐在書案前各忙各的，夜深后一同回到寢殿睡。謝無恙每日都理不完政事，總是姜葵催著他去睡覺。

他認真道：“夫人，明日是除夕，我裝病不去宮宴，你要獨自應酬許久，必定會十分辛苦。今晚你早些歇息吧。”

“我不困。”又取了一卷文簿，“你先回寢殿吧。”

他嘆了口氣，低頭想了想，忽然去拉，“夫人，我困了。”

轉過臉。他歪起腦袋，稍稍仰起下頜，滿含倦意地看。燭火映在他的面龐上，微卷的睫羽上落著，星星點點地閃爍。

他這個樣子看，總是拒絕不了。

“好吧。”擱了筆，“我陪你睡覺。”

他拉著起，一路上踩著簌簌作響的積雪。

“你知不知道有人說你是狐貍變的？”路上問。

“嗯？”他愣了下，“誰說的？”

“不告訴你。”笑了起來，推著他進了寢殿里。

-

翌日清晨，厚雪堆積在屋頂上，鳥雀在庭院里啼鳴。

姜葵醒來的時候，謝無恙還在邊睡著。垂落在他的臉上，照得他的面龐如玉石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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