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葵搖了搖頭:“還是昏睡不醒,但是氣恢復了些——”猛地抬頭,“你怎麼知道他姓什麼?”
阿蓉遲疑了一下:“我認得他……我們都他祝公子,卻不知道他就是柳先生。”
原來看到祝子安時那麼驚訝,不是因為他太年輕,而是因為認得他的臉,卻并不知曉他在江湖上的份。
“你們……都他祝公子?”
“這里的人——”阿蓉答了半句,收了口,“算了,你等他醒了,讓他自己同你說。”
“好。”姜葵低聲說。
欠從門口拾起斷兩截的長槍,取來一卷白麻布,一層層地裹一個包裹,然后把它綁在后。
之前用來裹槍的白麻布,連同祝子安的面一起,都留在了通化門下。不能去取,因為可能再次撞見那位黑袍人,而沒有全而退的把握。
現在想來,祝子安收到的那個報其實很是詭異……像是有人故意放出了接頭的消息,要引他們去查。
他們在找對方,而對方也在找他們。
姜葵很想同人討論這件事,然而祝子安已經不在邊了。
下一次再見到他……會是什麼時候呢?
姜葵借來一頂斗笠,掩蓋了容,謝過阿蓉母子和沈藥師,邁步出了小院。
隔絕在院外的喧鬧聲如沸水般響了起來。馬車聲、腳步聲、吆喝聲、打鐵聲,熱熱鬧鬧的聲音匯集在人流洶涌的長樂坊里,如起落、一波接著一波。
香噴噴的胡麻餅味混合著打鐵鋪的熱氣,一路飄進姜葵的鼻間,的心漸漸好了幾分。
素悄然穿行在小巷之間,此間的煙火氣掩蓋了的形。
十年以前,長樂坊還不是現在的樣子。
長安城的格局,以西北為貴,以東南為賤。
宮城在正北,往南是皇城,兩城附近是世家大族與皇親貴胄的府邸。
再向外排列,西北邊坐落的都是富貴人家的宅院,而東南邊則是平民百姓的住所。
長樂坊在長安城東南,曾是最為骯臟、最為貧賤的罪惡之地。
長安城里的這片江湖上,有兩個丐幫,人稱南乞北丐。上回在東角樓下追趕姜葵的是北丐幫,勢力覆蓋在相對富裕的北邊。還有一伙勢力被稱為南乞幫,常年活在貧困而混的南方。
十年以前,長樂坊地南乞北丐的勢力界,幫派沖突、團伙械斗無數,時常有人橫尸當場、濺長街。那段日子,路過長樂坊時,若稍不留神,就會腦袋落地。
那時候姜葵還是個小娃,跟著師父行走于江湖,來到了這百鬼夜行的所在。
的師父以一桿長槍,在長樂坊戰三日,屠盡了暴戾之徒、殺遍了罪惡之人,最后在此立下了一個規矩:長樂坊,再也不許流殺人。
十年過去,師父的威猶在。長樂坊為了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南乞北丐都默默繞開此,留下了一片平和寧靜的樂園。
姜葵已經不再是那個很小的孩,提得長槍、也曾殺過人。師父退后,一直在守護這座街坊。上一回北丐追趕,主要是因為從他們手中奪了一片地界,并了長樂坊的范圍。
長樂坊便如同姜葵的另一個家,在這里的日子更像是生活。
常年在將軍府里裝病,夜了提槍在江湖上大殺四方,次日清晨在街鼓聲中走人間煙火,一青絹箭,一頂竹編斗笠。
十年以來,無數次在熱騰騰的蒸汽里穿行而過,偶爾買一個胡餅,討一口醇酒,聽街坊笑語、聞打鐵聲當當而響。
今日阿蓉說,這里的人認得祝子安,他們都他祝公子。
祝子安,也常來長樂坊嗎?
如果他常來長樂坊,為什麼從未見過他?
-
水花撲地一響,謝無恙睜開眼睛。
裊裊白煙盤旋而上,他在一池熱水里醒來,一時間分不清今夕何夕、今日何年。
博山爐里熏著檀香,與藥池里的草藥氣味一齊灌進口鼻。他好像做了一場大夢,夢里有一種幽香縈繞,微涼的發拂過眼瞼,他牽住了什麼人的手。
那是他想念了很多年的人。只有在夢里,他才敢出手。
“我睡了多久?”謝無恙低聲問。
竹木屏風后跪坐著一名白小廝。他垂著頭,雙手恭敬地放于膝間,側放了一張木案,案上奉以一壺清茶、一只瓷盞。
“這次還好,不到半日。”十一回答,“伯先生已經來過了,他幫你運了氣,現下在正殿等你醒來。”
“我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謝無恙又問。
“約莫五更二點。”
“發生了什麼?”
“從通化門離開后,江俠同我一齊送你去了長樂坊,見過了沈藥師。沈藥師施過針,朝我發了一通脾氣,才去給你煮藥。江俠陪了你一陣,沒說什麼,便回去了。”
“沒有……”
“沒有發現。”十一接道,“殿下,你放心。”
“那就好。”謝無恙低低地咳嗽了幾聲。
“殿下,你以后別這樣了。”十一低著頭說,“沈藥師今日發了很大的火。伯先生知道了,也很生氣。”
這句話說完,屏風后很久都沒有了靜。只有水聲嘩啦啦地響著,熱氣從藥池里團地流出來,化作奔涌的白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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