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病但不弱,只有比平日疑心更重更挑剔的,一個不小心,他容易把自己葬進去。
皇帝安靜了一會,又問:“沂王呢?”
張太監小心地瞥了一眼龍床一側的案幾,那上面放著一些不那麼著急的奏本,沂王的就在其中。
“沂王每日派人到宮門等候一個時辰。”他頓了頓,心中知道皇帝真正在問的是什麼,接著道,“除此外沒有別的向。”
“都是朕的好兒子。”
張太監聽見這個分不出褒貶的話,把頭垂得更低了。
如果說天底下有誰比皇帝還難伺候的話,那就是病中的皇帝。
“皇上,妃娘娘求見。”
“告訴,朕無事,那子也該保重一二,讓管好后宮即是。”
“是。”
小侍退出去了,傳話給等在乾清宮前的妃。
妃前幾日就已知道皇帝龍不適之事,已求見過兩次,只有第一次時被引進去見了,提出給皇帝侍疾,皇帝未允,第二次再來,便連門都進不去了,今日第三次,還是這般。
妃無法,又等了一刻,眼見乾清宮里靜靜的,有宮人進去,手里捧的托盤上有一個白玉小碗,心知這是到了皇帝吃藥的時辰,不能撿在這時候喧嘩,再等下去也是無益,只得走了。
里間,張太監接過藥碗,小心服侍皇帝。
皇帝間腫痛,吞咽有些困難,一碗藥喂了好些時候才喂完。
張太監自嘲:“老奴年紀大了,手腳也笨了。”
“是朕的不中用了。”皇帝閉上眼,聲音有些嘶啞,“一個風寒罷了,吃了這麼多天藥也不見好。”
“皇上怎麼說這樣的話,您是萬歲——”
“朕沒見哪個天子真活了一萬歲。”皇帝打斷他。
張太監就不敢再說什麼了,圣心難測,這句話一點兒也不假,比方說,他從前一直以為皇上偏沂王,厭煩太子不爭氣,可他最近才發現,后者確實沒錯,可前者,也許未必……
他竟看不懂皇帝對沂王到底是如何想法。
“說朕不適,明日的早朝罷了吧。”皇帝此時又說了一句。
張太監連忙應道:“是。”
早朝不是每日都有的,依制逢五日是常朝,皇帝起初偶風寒,未當回事,也未向外公布,但明日就是二十五日,皇帝病勢不見起,即便勉強上朝,眾臣子也能看出來,倒不如免朝算了。
皇帝靜靜地躺著,張太監以為他要歇息了,躡手躡腳地收拾了碗勺正要出去,忽聽皇帝含糊地又問了一句:“張友勝,你說,太子和沂王,哪一個更盼著朕病不愈?”
“……”張太監手里的碗差點跌地上去,膽戰心驚地道,“皇上說笑了,太子和沂王自然都希皇上早日康復。”
他說完等了好一會兒,見皇帝都再未有回應,像是睡著了,方退出去,將空碗給跑的小侍后,站在門檻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
隔日。
沂王府不用再打聽了,皇上龍有恙的消息隨著罷朝一起從宮里傳了出來。
大多數人不知確切況,也未多想,沂王卻知,皇帝這病至有五日了。
不一定是大病,但皇帝一向勤政,病到至今還不能上朝,也不能算小病了。
對沂王來說,雖然奏本送上去一直沒個回應,但他也等于得到了結果——第一個吉日必然作廢了,只有第二個。
第二個都不一定能作準,如果皇帝的病到那時還未痊愈,那他為人子也沒有張燈結彩扶立新妃的道理。
蘭宜覺得頗為諷刺。
沂王瞥:“你這是什麼意思。”
蘭宜:“沒什麼。”
只是覺得,現在這個狀況,請立新妃的沂王不想旨意下來,與沂王不和的太子只怕正著旨意下來,權力能將人的本心與意愿扭曲至此,也是很有意思了。
沂王道:“不錯,本王就是倚仗權勢霸占了你。”
蘭宜:“……”
還有他這樣耀武揚威的!
不過沒來得及反駁什麼,因為沂王捉弄了一句以后,并未有什麼得意之,他眉頭微鎖,顯出嚴肅:“本王要進宮侍疾,你在府里,守好門戶,有什麼事竇夢德給你辦。”
蘭宜怔了一下。
意識到沂王的心不怎麼好。
這當然其實才是對的——皇帝是他的父親,父親生病,為人子者,怎會覺得歡喜。
只是距沂王越近,越清晰看見他野心的那一面,他的究竟怎樣,竟不清楚。
這何嘗不是另一種諷刺。
即便此刻,也不知他要進宮到底是真心關切君父,還是另有所圖。
蘭宜抓回來飄忽的神思,隨他怎麼想,都和沒關系。
要是皇帝允他留下侍疾,那他說有三五日不回來,總算能安靜一陣子了。
蘭宜便點頭,但不小心將這份放松外了出來,瓷白面容在秋下閃著,眼眸微彎,答應的聲音和:“嗯,我知道了。”
沂王看了片刻。
蘭宜反應過來,忙將角往下了。
沂王氣笑了,他手,又停住,只拿手指點了點:“你等本王回來跟你算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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