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歆一愣，不知怎的，沒有點頭，也沒有開口，隻這麽站著，垂在側的那隻手，了。

從未覺得這個份不好，如今也一樣。隻是，卻清楚，但凡這個頭點下去了，那麽之前所說的那些話便再也沒有了說服力。

隻是，沉默有時候亦是一種答案。

“真的是許四娘家的？那個仵作？”

“可不，之前我便覺得有些眼，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麽一說，還真是，之前瞧見過。”

“啊喲……晦氣！”

“仵作”二字，於大多數人看來，是足以全盤否定一個人的理由。

想要幫助他們，他們卻用這樣一個理由，來拒絕被幫助——似乎，被一個仵作幫助，也是一件很丟人、甚至於有些“晦氣”的事。

那男子卻是倏地笑開了，樂嗬嗬的，顛兒顛兒的，像是白撿了一個大便宜般吆喝著，“我說是誰呢，原來是老仵作生的小仵作，難怪會做出這種喪良心的事！大家夥如今可看明白了，好端端的一張藥方子，從我這買了去，卻又反咬我一口說藥方是假的，還說自己懂醫……一個小仵作，懂什麽醫啦？好笑嘞！”

櫃臺那邊的店小二正要上前打抱不平，卻被一個腦瓜崩敲了腦袋，後掌櫃虎著表低聲嗬斥，“腦子壞了？之前我的那些話白說了是吧？們這些人吃完了就拍拍屁走了，能多給些碎銀已經算是念著你解圍的分了。可之後呢，這潑皮天天來門上鬧騰，咱們這生意還做不做了？”

小二正反駁，掌櫃又是一掌拍上他的腦門，不重，卻也不輕，“還不去幹活？十兩銀子拿出來買張方子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人，還會需要你的同和可憐？”

小二輕歎一聲，又看了看沈歆所在的方向，抬出去的腳到底是收了回去——他需要這份差事。

客人們也在頭接耳議論紛紛，“是啊，之前還以為是什麽院首的家眷，看走眼了……那說自己懂些醫這些話，也做不得數了。”

“我聽說，這次的什麽疫病，就是那許四娘驗驗出來的，指不定喲……”餘音拖得長長的，言語間，意有所指。

自然有人心領神會，“此話當真？”

“當然是真的，我那鄰居的叔叔的兒子，就在大理寺當差，如今這小兩口，都被關裏頭咯！還聽說，不止大理寺的員們，還有整個尤家，也被關了，進得去，出不來咯！”

“連媳婦都被關裏頭了？”

“可不！聽說呀，那些個當差的，甭管你家裏多口人，老的小的，甚至抱在懷裏嗷嗷待哺的，都進去了！不過想來也是有必要的，不然咱們哪裏還敢出門喲！”

“也是……是該拖家帶口地進去……”有人一邊兀自點頭，一邊喃喃，說著說著卻又倏地抬頭看向沈歆，眼神立刻就變了，後退一步，如臨大敵，“那怎麽——”

話未盡，其中意思卻是無人不知，紛紛避讓。沒多久，姬無鹽這桌四周的人群一下子都退開了，烏泱泱一屋子的人，隻他們這邊空落落的隻有當事四人，便是賣方子的男子看著沈歆的眼神都變得躲閃膽怯，半晌，眼珠子一轉，卻又上前一步，“唰”地一下奪過沈歆手中的那張藥方，轉首朝著眾人揚了揚手中那張藥方，“諸位、諸位……諸位聽在下說幾句話哈！這疫病吧，朝廷雖然藏著掖著的不讓說、不讓聊、不讓咱們哄搶藥材，就、就那個詞怎麽說來著？什麽太平……哦，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看看，如今哪家藥鋪沒有哄抬藥價？”

姬無鹽看著他像是唱戲一般，又看了眼低著頭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的沈歆。此刻的沈歆，和方才那個沐浴在之下舉著藥方意氣風發的沈歆，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手中藥方被搶，竟似渾然不覺。

背而站，神落寞，影在屋被拉得老長。

看戲的在看戲，唱戲的還在唱戲，“諸位，這東西它不長眼睛，不會因為諸位平日裏積德行善、吃齋念佛就遠離諸位，指不定什麽時候和某些人一間屋子吃了茶、用了膳，甚至隻是說了幾句話，就被傳染了這勞什子東西……”說著，回頭看了眼沈歆，才繼續揮了揮手中藥方，“諸位，這個時候你們就需要一張藥方，一張藥到病除的藥方……咱們醜話說在前頭，藥方隻有一張，咱們價高者得！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間，也不知道誰起了頭，“好！我讚！”

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一時間紛紛舉手讚，“同意！我同意！今日也是晦氣，怎地就遇到一個小仵作，指不定回頭就被傳染了，幸好有這藥方！”

自始至終低著頭的沈歆，不知怎地，突然抬頭看去。看向那的眼神都在抖，著拳頭半晌，到底是破口驚呼，“那張方子它就是假的！大家不要上當騙！”因著用力，嗓子裏出來的都是破音，暗沉、嘶啞。

卻並沒有人領，指著沈歆就罵，“你說它是假的就是假的？！咱們憑什麽相信你？你為什麽沒有被關進大理寺去？府的人呢？快去報！”

“就是就是！你個小仵作人怎麽那麽壞？你就是想要私吞這張藥方罷了！其心可誅！”

“可誅！”

一屋子的客人，沒有一個人願意相信沈歆。

也許，他們也懷疑過這張方子的真實，也許，那些慫恿著同意售賣藥方的人連十兩銀子都不會拿出來，更別說什麽價高者得了。可他們仍然站在這裏，聽自己想聽的，信自己想信的，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他們將所有的惡毒化作言語之刃，朝著一個無辜的弱子而去。

哪怕這個弱子這幾日來為了這座城市四奔走、勞心費神。

姬無鹽努努，讓子秋將人拉著坐下，站起來，擋在了兩人前。

替沈歆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