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姬無鹽這樣問，沈歆才意識到這件事——的確，經過暗中刻意的推波助瀾，外麵關於疫病的消息早已不住，各大藥鋪也紛紛抬價，即便如此，各類藥材也被哄搶一空。

坊間開始流傳一些不知來路的“方”，打著“就算染了疫病也保證一見效”的幌子，騙老百姓高價購買方上的藥材。

沈歆見過其中一張方，上麵的藥材大部分都是治療風寒的尋常藥材，但其中必然夾帶一些平素裏鮮有人購買、各藥鋪多有滯銷、價格昂貴的藥材，這些“方”真正的用意昭然若揭。從中勸，卻沒有人相信的話。

也許，不是沒有人相信，隻是相比於相信這些藥方沒有用，他們寧可相信它真的有效，如此，才不至於在愈演愈烈的傳聞裏，方寸大。

可這裏卻不同，沒有人討論、沒有人擔憂，甚至沒有人覺得應該提前準備一些藥材以備不時之需，更不會有人三三兩兩躲在假山後、角落裏，商量著從哪裏道聽途說得來的，方。於他們而言，外麵如何風雨飄搖那都是外麵的事，他們的主心骨在這裏，他們的倚仗也在這裏。

此，就像是整個燕京城最後的一方安全港。

可這一方安全港，又能護著幾人幾時安全？兩世為人，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在這樣的時代裏，一場瘟疫可以帶走多人的命，它遠比戰爭更可怕……若非如此，也不可能廢寢忘食地將城中所有的藥鋪都跑了一個遍，隻為了找到一些疫病的蛛馬跡……擱在膝蓋上的兩隻手下意識攪在了一起，沈歆垂著眉眼半晌，張了張，到底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隻輕歎一聲。

眉眼攏著，愁思萬千的樣子。

上楚起，途徑邊時，抬了抬手，又頓住，猶豫片刻到底是拍了拍的肩膀，若無其事地笑道，“本公子最是怕死怕疼怕勞累，如今既還好好地待在這裏沒跑回雲州去，就說明事還沒到那地步。何況，就算真的到了那一天，天塌了，也還有咱們這些個高個子大男人頂著，何時需要你一個小丫頭片子站出來勞心勞力了？”

說罷，收了手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又回頭看了眼沈歆，才道，“陳老年紀大了，走路都蹣跚了，你且給他些時間和耐心……若是去他院裏，可別用這副天都塌了的表去。”說罷，朝著慶山招招手，大步離開。

沈歆自己的臉，問姬無鹽，“我的表……很難看？”以為自己掩飾地很好。

姬無鹽搖搖頭，又道，“不好看。“

難得的耿直。

沈歆微微一愣，繼而便是倏地一笑，低頭笑著搖了搖頭，大抵是因為對方的難得的直接，又或者是之前兩人的循循勸，在上沉甸甸的石頭挪開了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才認認真真看向姬無鹽，鄭重其事地道謝，“謝謝。”

“謝我什麽？”姬無鹽懶洋洋地換了個姿勢，“沒幫上什麽忙，也沒誇你笑得好看，你倒是同我客氣起來了。”

“嗯嗯……”沈歆搖搖頭，帶著笑意像是撒般否定，“那日你在歇息，我去尋你，岑硯都同我說了，你去了大理寺，找了那個獄卒，又去懷德坊找了那個小廝……也許你要說，疫病當前誰都不能獨善其。但我知道你可以的，無鹽，雲州距離此千裏迢迢山高水長，你大可以一走了之。哪怕閉門不出……此亦是一方獨善其之地。可你去了大理寺，你去了最最危險的地方，為的是許四娘、為的是我……這聲謝謝我想說很久了，卻又覺得一聲謝謝實在過於輕賤了，斟酌良久，可我笨，你知道的……”

傻子……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可有時候姬無鹽總能在沈歆上，看到些許上鳶的影子。

明明一個溫，一個跳，一個周全妥帖，一個莽莽撞撞，一個是世家千金，一個是仵作之，但骨子裏的那份良善，卻又一樣的純粹。

姬無鹽抿著笑，指了指手裏的茶杯，又勾了勾指尖，對方似是不解，詫異看來。姬無鹽換了個更慵懶的姿勢，將跳上椅子的貓兒抱在懷裏，有一搭沒一搭地順著，懶洋洋地笑，“既是覺得一聲謝謝過於輕賤，那便認真些謝，端茶遞水，誠摯道謝才好。”

對方恍然，近乎於手忙腳地去倒茶，姬無鹽卻又阻了，“我就要你方才那杯。”

心裏掛著心事的小丫頭，思緒顯然也有些跟不上，看了看手邊的茶杯，愣愣說道，“這杯我喝過了……”

姬無鹽點點頭，堅持，“就要那杯。”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何用意，沈歆還是頂著一張古裏古怪百思不得其解的表端了過去，雙手捧著，猶猶豫豫地遞過去，正準備低頭彎腰道謝，手中茶杯已經被接了過去，連著一隻手被人握進掌心，攤開，那隻茶杯又一次穩穩地擱回了掌心。

一愣，詫異看去。

姬無鹽笑得一臉得逞的樣子，抬手，指尖點了點對方鼻尖，笑，“傻子……我如何會你這般隆重的道謝？你我之間，若是言謝，便是生分了……我既許四娘一聲姨，的事便也是我的事。你呀，好好地喝完這一杯茶，將心擱回肚子裏，外祖母說過，越是重要的事，越是不能著急……兄長說得也對，你要給陳老一些時間與信任，也給許四娘一些信任……歆，許四娘、我們，甚至寂風，都不是需要你保護的雛鳥，你不是那隻羽翼滿的大鳥……我們也不是。”

“歆……放鬆下來，不管你曾經見過什麽，看過什麽，不管你了解些什麽，總之，這次不一樣……”

“這次，有我們。”

沈歆渾一，抬眼看去……眉眼溫和的姑娘，含笑看來，眼底是自己略顯狼狽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