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畫像遞到李裕齊手中時，李裕齊的臉都是黑的，約可見太上，青筋跳得歡快。

歪瓜裂棗的，滿臉橫的，也有麵黃瘦的，隻一雙眼睛就有大如牛的、小如黃豆的、三角的，厚厚一遝畫像裏，看著像人的本就不多，偏偏這幾張裏，一張相似的都沒有。

李裕齊咬著後牙槽，敲了敲最上麵那張，幾乎被氣笑了，“看看、看看，這些都是個什麽玩意兒？別的就甭說了，就這張，這是個小廝嗎？這難道不是個娃娃嗎？”還留著兩個小髻，看起來也就十來歲的模樣，這樣的小娃能幹這差事的話，詔獄中那群人也不必整日裏愁眉苦臉地說缺仵作了。

嗬。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這群沒文化的大老估計畫不出什麽好東西來，但真的看到這遝妖魔鬼怪的時候，李裕齊還是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甩手丟給桑吉，同時丟過去一個冷颼颼的眼神——什麽餿主意！

他儼然忘了，當初桑吉來問他的時候，是他自己說的，“形容不出來那就畫出來！”

如今的結果就是，大家說的倒是都差不多，隻是畫出來的，卻沒一個樣子是正常的，牛鬼蛇神，什麽樣的都有。桑吉接回那些畫像，也是無奈，低頭間看到最上麵那張，的確是個文文弱弱的小孩模樣，正搖頭，驀地想起之前一個婦人同自己說的，整個人倏地一頓，看向李裕齊，“殿下……”

他攥著那摞紙，有些猶豫，拿不準到底是該說還是不該說——畢竟，就在不久之前，這位太子殿下剛剛表達過他對“會思考”的手下的不喜。

李裕齊抬了抬眼，“說。”

“屬下尋著許四娘給的線索去找這個名小陸的小廝時，順便問了問許四娘的鄰裏街坊，可曾見過這樣一個小廝。隻是，百姓大多忌憚仵作，一聽‘許四娘’三個字便閉門不見了，隻有寥寥幾人，不過也多是搖頭說不知道、不清楚……”

他想著說得清楚明白，隻是李裕齊卻沒耐心聽這些有的沒的，擺擺手示意他，“直接說結果。”

桑吉頓了頓，低聲應是，卻在被打岔之後有些找不著語言，加之他自己也覺得這些話聽起來很是無厘頭，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而不報”。此刻看著這副娃娃的畫像，才覺得那個近乎於荒謬的可能，也許……可能……也不是那麽荒謬。

“據那位婦人的說辭，說許四娘雖然是個幹仵作的，但為人秉卻是不錯的，骨子裏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雖然桑吉怎麽都沒辦法將舉著兩把菜刀追了沈謙幾條街的人和“知書達理”四個字聯係在一起，隻木著一張臉如實匯報，“那婦人說，許四娘就算要找個助手，也該是娃子才是，畢竟這母倆住在外頭，往來進出若邊總跟著個年輕小廝，怕是要傳閑話的。”

娃子？

仵作帶了個徒弟？

李裕齊第一反應就是兒不相信——怎麽可能？仵作又不是什麽稀罕差事！男子為了養家糊口，卻又實在沒有什麽旁的本事，不得已同死人打打道還說得過去。這姑娘若是家裏條件不好的，要麽早早的說門親事嫁人生子，要麽找個大戶人家為奴為婢，若是尚有幾分姿，幸運地被家主看中，收了做妾室，這輩子也算食無憂了。

哪一個不比當個仵作出息得多？

李裕齊懶洋洋支著下頜冷哼，對這樣的話兒沒想信，擺擺手，讓人下去了，似乎猶不過癮，遂又笑道，“這種話也就是你這呆子會信……你倒不如捫心自問，等你有了閨，會願意將送到那種地方去當仵作去？詔獄這麽些年就許四娘這麽一個仵作，你以為是為什麽？或者你去問問許四娘，讓沈歆去當第二個仵作願不願意？嗬……”說完，搖頭失笑。

隻是笑著笑著，突然間就有些笑不出來了。他看著桑吉安靜地行禮退下，就在對方即將出門檻之時，突然頓了頓，喚，“等等！”

“那個小廝……此前一直跟在許四娘邊？”李裕齊問他。

“是……”

“那是何時開始，就不見了的？”

桑吉皺眉，半晌才搖頭道不清楚，想了想又補充道，“似乎就是在那場大火之後……什麽時候便不知道的。隻是聽詔獄的人說，起初是偶爾來，許四娘忙的時候會來幫襯著打打下手，後來就愈發瞧不見了。殿下是想到什麽了嗎？”

許四娘一直都是個怪胎，所以聽說驗從來不讓旁人在場的時候，李裕齊也沒覺得多麽怪異，可如果……的這個習慣是為了保護邊小廝的份呢？提著箱子低著頭走路的小廝，肩而過也就注意個囫圇樣，幹、瘦瘦小小、皮黑黑的樣子。至於什麽模樣，自然不會有人對一個不起眼的小廝留那麽多心思。

但若同室而，可就不一定了，姑娘家和男子終究不一樣，眉宇之間、骨相之間，對於這些個仵作而言，那是天差地別。

這個想法未免太大膽了一些，若是換了旁人，李裕齊是如何都不會相信一個母親會帶著自己的兒一起去驗的，但對方是許四娘……那個人沒什麽是幹不出來的。

如此，那位大娘見有人打聽“小陸”，連忙垮了籃子借口買菜去姬家找沈歆，也就解釋得了了。小陸小陸……隻怕不是什麽小陸，而是……小吧。沈歆的……。而姬無鹽……那個心眼子鬼點子比天上繁星還多的人為什麽會同沈歆好，也就說得通了。

李裕齊發現，但凡用“沈歆就是當初陪著許四娘為上鳶驗的小廝”這件事來解釋的話，很多曾經看起來牽強附會的細節，一下子就豁然開朗了，就像是一無形的天蠶，將散落在地的珍珠一顆顆串起，串了一串名貴的珠簾。

沈歆……嗬，那娘倆瞞得真嚴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