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鹽恨不得一掌拍他腦袋上，拍開來看看是不是被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附了。

也真打了，嗬斥，“就是什麽就是？哪有什麽本來不本來的，每個人就這麽一條命，誰的也不比誰高貴、低賤了去！再說這種胡話，仔細著我讓三哥來收拾你……還不快去？請宋大人的時候，將此況同他說一說，但不必說床頭那張紙的事，就說咱們推測可能染了疫病，以防萬一嘛！”

席玉頷首應是，又問，“那姑娘您呢？還要留在此嗎？”

姬無鹽點頭，“嗯，我去屋子後頭找找看，運氣好的話，還能找到被囚在某的阿壽娘……也許，還活著也說不定。”隻是，這樣的可能，不大。

薛大娘那邊也說了，已經有幾日未曾見著阿壽娘了，瞧著這飯菜興許也是兩三日前的冷飯，李裕齊那人素來不是什麽好人，對他來說，威總比利好，能拿了短要挾人的就不必浪費那點兒金銀之來收買人心。

阿壽無長、親朋好友算來算去也就這麽一個娘，母子又親厚，自然是從他娘下手。隻是，如今阿壽既死，這阿壽的娘拿在手中亦是無用，放了又生怕出去鬧事，倒不如直接弄死省事——左右，手上的人命也不，實在不差這一條。

姬無鹽找了一圈，院子不大，果然沒多久就在廚房後麵的一堆草垛裏找到了早就沒了呼吸的子，被繩索勒，指甲裏全是抓留下的雜草，打著補丁單薄的裳上也沾滿了草屑。殺了的人甚至連掩蓋一下都不曾，就這麽天化日丟在此，周圍也有淩的腳印，囂張至極。

死去的子眉眼之間依稀還有些年輕時候姣好的模樣，隻是如今上了年紀又不曾保養，看起來比真實年齡還要更加蒼老一些。

姬無鹽方才燒毀的，與其說是阿壽的書、認罪書，不如說是他的懺悔錄。這個年紀不大、天賦不高、卻被寄予了很大期待的年，並不如他平日裏表現出來的那般滿不在乎，坊間鄰裏的指指點點、母親掛在那裏的每一件服、折了自尊才擱在桌上的每一塊，都了他沉重的負擔和枷鎖，他想要衝破這枷鎖，想要證明給所有人看，他是優秀的、他是值得的、他是能給母親帶去優渥生活的。

甚至不惜為此鋌而走險。

太子的人找到他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機會終於到了——一個飛黃騰達、一飛衝天、錦還鄉的機會！哪怕這個機會看起來多麽荒謬到不可思議……當然，在阿壽的懺悔錄裏，他沒有提到太子，隻說了“那個人”。

他說，那個人要他將一套碗筷拿進去，並且在送飯的時候給江都郡王換上。這不是什麽難事，江都郡王整日裏神神叨叨的，有一次突然瘋起來抓傷了一個獄卒的胳膊，是以已經沒人願意去接這樣的差事了。起初，他並不清楚這些碗筷到底是怎麽回事，隻要有銀子拿、隻要能在那人手下辦事就，哪有那麽多為什麽？

隻是，江都郡王死了……阿壽這才開始覺得害怕，他告了假，躲在家裏哪裏都不敢去，隻是沒多久，那人就找上門來，用母親迫於他，他不願再加害於人，隻能以死謝罪。還說他也是一直到這個時候才知道自己送進去的到底是什麽，如今自己怕是也染疫病，還後人莫要這屋中皿。

這些話裏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到底幾分真幾分假姬無鹽不好評判，但是很顯然，這個年至死都在替“那個人”遮掩瞞、擔責，甚至……禍水東引。阿壽識字不多，字跡歪歪扭扭，但偏偏臨死之前留下的這些話，卻又邏輯清晰、周到全麵，姬無鹽幾乎可以認定，這是太子的人盯著他逐字逐句寫下來的。

至於“那個人”，誰又知道是哪個人呢？可以是太子、可以是大理寺卿、也可以是平郡王，甚至可能是任何一個稍有權勢、唯恐天下不的賊人。

世人隻看燕京繁華，能人異士破了腦袋也要進這聲犬馬的名利場來，隻盼著位極人臣、家財萬貫，卻看不到這些輕易就能被人拿了咽的底層百姓無力掙紮的模樣。

相比之下，江南總是宜居許多。

姬無鹽無聲歎氣，將一旁稻草蓋在了阿壽娘的上，走到院子裏站了一會兒，就看到宋元青匆匆而來，後跟著幾個手下，還有聞風而來、探頭探腦的百姓——畢竟，衙門的人並不難認，那服人人認得。

薛大娘就在裏頭，手裏還抓著幾顆瓜子，被人攔在門外，隻腦袋得老長，一眼就看到院子裏的姬無鹽，一愣之下恨不得捶頓足，連連歎氣，“你這娃、你這娃怎麽就不聽勸呢！”

姬姑娘朝著對方嘿嘿一笑，分外討巧、卻又頑劣的樣子。

薛大娘突然覺得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被氣得背過氣去！

“姬姑娘。”宋元青拱拱手，也算識，舉止間便了客套直奔主題，“姑娘既有那懷疑，為何還逗留此，微臣派人送你回府，接下來的事給宋某，但凡有任何消息，宋某都會第一時間派人去知會姑娘。”

席玉在一旁拚命點頭，是啊是啊！姑娘安危最重要！姑娘的安危不是一個人的安危，但凡姑娘出了事，莫說自己小命不保，估著燕京城得上一。

幸好，姬姑娘要查的也查地差不多了，如今這兩個人都沒了，再待下去也沒什麽必要。竟是非常爽快地點點頭，又道，“屋子裏懸梁的，阿壽，大理寺一個小獄卒，廚房後頭草垛裏，還有一個，是那年的娘。還請宋大人……萬事謹慎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本想說，還請宋大人好生安葬，隻是話到了邊，卻又想起他們可能都是染了疫病的人，是不能土的，都會被拉到城外的葬崗直接焚燒了事，這般想著，便隻勸著宋元青小心謹慎，說完，便帶著席玉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