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欄桿上的年輕婦人原本一直在發呆，周遭的人喊同說話，也跟沒聽見似的。

直到這一聲聲的“林婉”傳到耳中，才從夢中驚醒一般朝孫魏紫看了過來。

“你、你……”林婉看了許久，像是怎麼都想不起是誰一般。

“是我啊！”孫魏紫把盒子遞給了后的小廝，跑上橋去，“兩年前，慌不擇路躲進你轎子里那個人，我說過，等我回了家，一定會來找你報恩的，你不記得我了麼？”

兩年前那個為了逃避追捕，弄得渾狼狽不堪的小姑娘，如今著錦羅，帶金釵明珠，儼然是高門貴模樣，人不敢相認。

再看林婉如今，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心中悲苦，再難言語。

兩人境遇，竟有那麼一點顛倒過來的意思。

“是你啊。”林婉認出了孫魏紫，此此景之下再相見，卻沒有半點欣喜之。

只是說“施恩不忘報，我當初救你只是順手的事，你特意來找我一回，有這般心意就足夠了，回去吧，我也要……去找我爹娘了。”

林婉說著，移開了目，再著那河面，已有必死之心。

“姐姐且慢！”孫魏紫見狀連忙道“就算你施恩不忘報，我今日只是個過路人，巧遇見個要自尋短見的，不得也要管管閑事，更何況你還是我的恩人！”

小牡丹一邊說著，一邊給后頭的幾個小廝遞眼。

不遠有烏篷船停靠在岸邊，小廝們去暫借一用。

若能勸得林婉不跳最好。

若是非跳不可，有船在邊上，立刻打撈起來，也還能救得及。

顧府出來的小廝個個都有眼力見得很，不需孫魏紫多言，瞧見眼便立刻明白了。

兩個小廝去借船。

兩個跟在孫魏紫后，隨時準備搭把手。

“更何況，你真以為從這跳下去就能見到你爹娘了麼？不能夠啊！傳說里都講尋死之人，是要下地獄極刑的，好人死后就投好胎的，所以你若是這樣尋了短見，下了黃泉決計也見不到你的爹娘！”孫魏紫一急，說話就快。

林婉聽得耳邊嗡嗡作響，不由得垂淚道“別說了，你別說了……”

“好，我不說這個。”孫魏紫應了，當即換了個別的說“那咱們就不講地獄的事，先講講人間，姐姐若這樣去了，這偌大的府邸家業便宜了誰？往后家中父母的墳頭荒草蔓延，何人去掃？”

“你若是就這樣去了，連個給他們燒紙錢的人都沒有，要讓他們在底下一直過窮日子麼？”

林婉被小牡丹連番發問給問地愣住了。

林家在古寧縣是大戶，家中小姐自養，先前從來沒過苦，也就這一兩年被磋磨得不樣子，自己過得苦，自然不想父母在底下也過得這樣苦。

就在林婉愣神的一瞬間。

小牡丹沖上前，攔腰抱住了林婉。

后兩個小廝也是眼疾手快的，上去就直接把人從欄桿上拉了下來。

周遭圍觀的眾人一陣驚呼。

驚險過后，已是安然無恙。

林婉渾無力，倒在橋上，孫魏紫怕尋死之心未決，地抱著沒有放。

“林婉姐姐，你別尋思，不管你遇到了什麼

事，你同我講，我會幫你的！”小牡丹說著，生怕不信一半，低聲同說“我家里……”

這話還沒說完，忽然發覺抱著的那人安靜的過分，不由得一愣。

邊上的小廝低頭一看，“暈過去了。”

這林婉瘦得離譜，臉上也沒有，像是久被苛待，心損，已然撐不住了，又在尋死時聽了孫魏紫這麼多扎心的話，被救下來之后，猛地就暈了過去。

“把扶起來，先送醫館去。”孫魏紫讓兩個小廝搭把手先把林婉扶起來，連上的灰塵都顧不得，便向眾人問路去了最近的醫館。

這個時辰邊上圍觀的都是尋常百姓，對周遭這一帶十分悉，有熱心腸出來帶路。

將他們帶去了隔了兩條街的蔣氏醫館。

大夫給林婉把了脈，說是勞累過度，又生無可，開了藥方當即就讓徒弟煎藥去。

大夫同孫魏紫說“這子虧損得厲害，多養養，尚能養的回來，可人若是自己不想活了，這是誰也沒法子的事。”

孫魏紫道“大夫只管治便是，這心病自有我來醫。”

大夫見一個年輕姑娘敢說這樣的話，不由得刮目相看。

這醫館小，無可容病患過夜，林婉尚且昏迷不醒，又不便走遠，恰好這醫館后面有家客棧，就幾十步路，找大夫來看也方便，藥還可以讓他徒弟煎好了送過來。

孫魏紫就在客棧開了間上房，給林婉喂了藥之后，就讓小廝們將人抬過去。

讓小廝們去同顧長安說一聲這邊的事，自己則留在客棧親自照料林婉。

孫魏紫是陛下邊的得力，如今照看起林婉來也得心應手的很，給換了好衫，梳了頭發。

到了夜半，林婉也沒醒。

孫魏紫在床頭趴久了，有些犯困。

此時門外卻忽然傳來叩門聲。

“誰啊？”孫魏紫起走到門后，沒急著開門，先問了一聲。

“是我。”顧長安的嗓音從門外傳來。

孫魏紫聞聲就打開了房門，有些詫異地問道“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讓小廝們去跟顧長安說一聲，原意是讓他知道自己帶著林婉在這個客棧落腳，免得同行在外的他擔心。

卻不想，他大半夜的跑來了。

顧長安還是白日里那一錦，上還帶著些許酒氣，俊臉帶著些許紅暈。

看樣子，還喝了不。

“席間眾人勸酒，多飲了兩杯。”顧長安見這樣看著自己，就隨口解釋了一句。

孫魏紫聽了，覺得有些莫名其妙，“你喝你的便是，同我說什麼？我又不會去陛下那里告發你。”

顧長安看了一眼，一邊扶額，一邊自己找地方坐下。

這客棧的上房，分里間外間，中間有珠簾隔著，林婉昏睡在里頭，顧長安坐在外頭，也瞧不見里頭的景象，也不算唐突。

孫魏紫剛要問他大半夜的來做什麼，話還未出口，就聽見顧長安說“我頭有些暈，勞煩小牡丹給我倒杯茶水來。”

怕林婉半夜醒來口，早早就榻前溫著茶水，這會兒顧長安要，就倒了一杯端給他。

顧長安接過去，便將杯中茶一飲而盡。

喝完了茶，又將被子遞還給，“再給我倒一杯。”

孫魏紫拿了被子，一邊給他倒茶，一邊問道“你放著邊那麼多貌婢不使喚，大半夜地跑到我這里來，就為了使喚我給你倒杯茶水不？”

“你這樣想就不對了啊。”顧長安這次接過杯盞，沒像方才那樣只飲一口，只慢慢飲了一口，“我還不是怕孫家大小姐與我一道出京，要是在這古寧縣出了什麼事，別說陛下，就是你家那些叔伯哥哥都饒不了我。”

所以，這才地方款待他的宴席上提前離開，匆匆趕來了這間客棧。

當時席上眾人不明所以，還以為他家后院著火，趕著回去滅火去。

“你休要胡說，我如今能出什麼事？”孫魏紫道“只是我恩人家里出了事，我正頭疼要怎麼幫呢。”

倒是想讓顧長安幫忙，當朝尚書，代天巡狩，這事找誰都沒有找他管用。

只是林婉還昏迷著，至今未醒，事都還沒問清楚，也不好貿然把顧長安牽扯進來。

再者說，什麼事能讓喝了酒的顧大人大半夜跑過來？

小牡丹自認沒有這樣大的臉面。

也不好勞煩他。

“這林婉的事，我來的路上已經聽說了一些。”顧長安道“那個林府變李府的事，我已經派人去查，你也不必頭疼，只需好好照顧你這恩人便是。”

孫魏紫聞言，有些詫異于顧長安的辦事速度。

而后，就是對自己方才給人倒杯茶都要說他兩句的做派有點愧，“顧大人如此幫我，倒我……”

“倒你什麼？”顧長安手里還端著杯盞，一雙桃花眼，眼角微微上挑，直看得孫魏紫心跳加快。

他笑了一下，“說不出來就別說了，坐下，聽我替陛下訓你兩句。”

“啊？”孫魏紫聽到他要訓自己，頓時有些不明所以，“為何要訓我？”

顧長安放下了茶盞，“先坐下。”

“坐就坐。”孫魏紫在一旁坐下，卻不是聽訓的姿態，而是‘我看你能說出什麼來’的架勢。

里間林婉昏迷著。

兩人說話的聲音并不響。

只是夜深人靜的。

獨一室。

輕聲說話也顯得格外清晰。

顧長安習慣得在袖子里了，了好一會兒也沒到折扇。

八是方才席間喝酒的時候，隨手放哪了。

“你是不是手里不拿點什麼就不自在？”孫魏紫見狀，起進里屋去拿了一把扇來遞給顧長安，“這也是扇子，你湊合著用吧。”

“這也太湊合了。”顧長安手接了過來，翻看兩面。

這扇是扇爐子用的，隨手一扇，扇出來的風都帶著些許炭火氣。

  他有點嫌棄，卻也沒丟開，只拿在手里，并不用來扇風。

孫魏紫見他有些醉意，又不是很迷糊的樣子，想著趕說完，給他再開個上方讓他趕睡去。

于是，先開口問道“說吧，你剛才要說什麼來著？”

顧長安道“不是說，是訓你。”

“陛下從來不訓我。”孫魏紫道“你說要替陛下訓我又從何而來？”

誰知顧長安聽了這話，口而出就是一句“好巧，陛下也從不訓我。”

孫魏紫聞言，看他的眼神充滿了‘一言難盡’。

忍不住打量起顧長安來，“你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

“沒醉。”顧長安應得既快，“我就是話多。”

孫魏紫聞言頓時“……”

敢顧大人也知道自己話多呢。

“言歸正傳，我不替陛下訓你，也要替你家長輩說說你。”顧長安把扇拿在手里久了，就隨手搖了起來。

孫魏紫不服氣，“我又沒做錯事，家里長輩也不會說我的。”

“是沒做錯事，但你做事考慮的不周全。”顧長安說到這里，煞有其事道“此不是京城，你救了人，在這客棧里落腳，卻把我給你的四個小廝都遣了回來，事由也不說清楚，只隨意同我知會一聲，若是家里的惡人尋了來，為難你、甚至對你拳腳相加，你當如何？”

孫魏紫想也不想就說“那我就去找你啊。”

顧長安聞言，倒有點不好說什麼，只能說“找我是沒錯，但你若是被人欺負了，再找我去幫你報仇，就算十倍討要回來了，也是虧的。”

顧大人論事，以盈虧賺賠來計算。

孫魏紫反倒不好爭辯。

一下子沒說話。

顧長安又道“你既然蹭了我的船，與我同行，那你的安危，就要由我負責。”

小牡丹心道這年頭，被人蹭船，還要管人安危，那被蹭的未必也太虧了。

反過來，好像是占了顧長安的許多便宜，還給他添了麻煩。

這樣一想。

便連爭辯，都不好隨意爭辯了。

顧長安見一直不開口，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不說話？”

“不知道說什麼。”孫魏紫老老實實地說“就忽然覺得，你年紀輕輕的，像個當爹的？”

顧長安乍一下還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我說你像個當爹的，那麼多心……”孫魏紫覺得自己今兒做的真沒什麼不妥之。

上門去報恩，顧長安讓帶著小廝，帶了。

去了林府，發現變了李府，也沒做什麼，只是找人打聽打聽。

在橋上救下想尋死的林婉，帶尋醫，住在客棧里，也讓人去知會顧長安了。

至于其他的，沒發生的事，沒想那麼多，也算不上什麼過錯吧？

這樣想著。

忽然看見顧長安放下了扇，坐直了，看著道“你再仔細看看！”

“有我這麼年紀輕輕、風流倜儻、俊朗無雙的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