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松華院裡, 夏初嬋一把推開侍捧來的布帛和首飾,將東西打翻在地。侍們連忙蹲下撿, 嬤嬤問道:「四姑娘為何發這麼大的脾氣?」
夏初嬋氣道:「祖母偏心。為何要將表哥說給三姐姐?夏家又不是就一個待嫁的姑娘。我哪裡輸給了?」
嬤嬤嘆了口氣道:「三姑娘年紀大一些,老夫人可能想著的年紀跟大人更般配。而且姑娘您花容月貌, 又是這般好的年紀, 還愁以後沒有良配嗎?」
「我不喜歡那些人!」夏初嬋趴在椅子的扶手上,想起那日子鳴上門拜訪時的驚鴻一瞥,暗暗咬了咬。
那日聽侍們說這位新知府是姑母的繼子,要從夏家的姑娘裡挑一個親,那時還不樂意去臉。
子鳴是蜀中名門族家的孩子,自小飽讀詩書, 二十歲高中榜眼, 不過幾年工夫已經做到了知府, 前途不可限量。民間還常拿他跟當年的顧相比, 說他只是略遜風。
夏初嬋當時還在想,民間的評價大都喜歡言過其實。弄不好子鳴是個又矮又醜的胖子。
懷著好奇到了垂花門那兒湊熱鬧, 看見一個穿著藍布衫的男子進了夏家大門, 手中握著一柄摺扇,是墨綠的扇墜。他眉如淡墨, 眼如漆,風度翩翩。
旁邊的侍們不停地驚呼, 夏初嬋也一下子就被吸引了,跟著到了堂屋外面聽。子鳴與爹和三叔說話,既沒有擺知府的架子, 也沒有過分謙卑,進退有度,談吐得。
愈發喜歡,哪知道祖母竟然要將三姐姐許配給他?三姐姐壞了名聲,怎麼還能配這樣好的人?
「拿走,我不要這些!」夏初嬋不耐煩地揮手道。
韓氏和夏初熒從外面進來,看到滿地狼藉,不由一愣。韓氏道:「嬋兒,你在做什麼呢?我跟你姐姐等了你半天了。」
「娘!我不要去天寶寺上香,也不喜歡什麼縣令的公子。」夏初嬋不滿地說道。
其實上香只是由頭,韓氏想帶夏初嵐給縣令夫人看看。男方是紹興下轄餘姚縣的縣令之子,比夏謙小一歲,今年也要考科舉。韓氏遠遠見過一面,還滿意的,據說家裡有人在朝中做,這才生了結親的念頭。
「嬋兒,娘見過陳公子,十分出眾。咱們先相看相看,不滿意再推掉就是了。」韓氏好言好語地勸道。
夏初嬋卻不依不饒的,就是不肯去。
夏初熒看出了些苗頭,問道:「嬋兒,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夏初嬋沒想到姐姐一眼就看了出來,臉頰微紅。韓氏越看越覺得不對,就拉著追問,支吾了半天,才把子鳴的事說了:「憑什麼三姐姐可以,我不行?難道不應該讓表哥自己來挑嗎?」
論貌自認不比夏初嵐差多,而且琴棋書畫樣樣出挑。最重要的是,乃清清白白的閨閣子,這點,就比夏初嵐強了許多。
那日韓氏見過子鳴,也覺得很滿意。但始終覺得子鳴年紀比嬋兒大了些。嬋兒還是個孩子,子鳴才名在外,未必能看上。當然韓氏也不覺得子鳴能看上夏初嵐,不過都是老夫人的一廂願罷了。眼下聽了兒的話,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憑什麼這樣的好事,要讓夏初嵐一個人佔了?到時候子鳴看不上夏初嵐,再去跟他提嬋兒,好像變他們二房撿別人不要的了。倒不如讓他兩個一起挑。
夏初熒看韓氏沉思,就幫著出主意道:「娘,要不我看今日就不去了吧。等表哥再來家裡,我們把嬋兒好好打扮一番,找機會把表哥吸引過來。他若看上了嬋兒,祖母那邊也不能說什麼。」
韓氏下了決心,點頭道:「行,就這麼定了。但此事只能我們三人知道,千萬不能讓你們的兄長和爹知道了,明白嗎?」
夏初嬋和夏初熒齊齊點了下頭,韓氏用手推了推夏初嬋的額頭:「臭丫頭,現在可以選服看首飾了吧?」
夏初嬋這才歡歡喜喜地挑了起來。
韓氏看著,搖了搖頭,侍走進來說道:「夫人,三姑娘回了,來找老爺。」
韓氏正在端茶的手一抖,莫名地心虛。怎麼剛說完子鳴的事,夏初嵐就過來了?隨即韓氏又鎮定下來,們才說的事夏初嵐不可能知道。叮囑夏初熒陪著妹妹挑東西,自己氣定神閒地往堂屋走去。
夏初嵐站在堂屋外面等韓氏,因為怕熱,就避在樹蔭底下。仰頭著樹上趴著的一隻蟬,日在白淨的臉上流轉,而不自知。
夏謙剛好來堂屋,看見樹下的,心中一,主走過來說話:「三妹回來了。六弟補試考得如何?」
夏初嵐看向夏謙,淡淡說道:「我沒有問過,大概是考不上吧。我來找二叔。」
夏謙道:「糧行那邊有點事,爹和三叔都過去了。你要不要先進去喝口茶?」
「不了,我這就去糧行找二叔。你跟二嬸說一聲,我先走了。」夏初嵐頷首,逕自走出了院子。
夏謙著的背影,悵然失神。好像總是對自己很冷淡,連多說一句話也不願意。幾時就被討厭了?
……
夏初嵐出了松華院,六平備轎子,前去糧行。
夏家的糧行在城中的鬧市,也是紹興最大的幾戶糧商之一。因為最近城中的糧價飛漲,府來請了夏柏茂幾次,夏柏茂都不肯去商榷。其餘幾家看到夏家如此,也都效仿。律法保護商人的定價權,府不能直接干預,因而對他們也是無可奈何。
深糧價之苦的百姓每日都聚集在幾大糧行之前,討要說法。
夏初嵐到了夏家的糧行,門前已經圍了不的百姓。夏家的護院一字排開,不準百姓上前鬧事。
夏柏茂站在護院的後面,拍了拍上的爛菜葉,喊道:「一群刁民!」然後就拂袖進去了。
夏柏青也在裡面,勸道:「二哥,糧價真的不能再漲下去了。」
夏柏茂看了他一眼:「三弟,府早晚會調集糧草來平抑價,我們不趁機賺一筆,怎麼把你跟三丫頭捐出去的十萬貫收回來?我這也是為了夏家好。」
「可你此舉傷了百姓的心。等糧價穩定下來以後,他們不再來我們這兒買糧,損失的可是長遠的利益。」
夏柏茂在桌子後面坐下來,不以為然:「不會的。不是就我們夏家漲了糧價,是全城都漲了。商人都是逐利的,你就別傻了。」
夏柏青知道勸不夏柏茂,搖了搖頭離開了。其實他知道,二哥這種做法,從商人的角度出發本也無可厚非。
夏柏茂覺得自己這個弟弟真是書讀傻了,有錢都不賺。他早已經不是三年前的他了,雖然不如大哥,但肯定不會讓夏家吃虧的。
忽然,他聽到糧行裡的夥計們喊道:「東家姑娘。」
他一愣,抬頭看見夏初嵐從外面進來,連忙從座位上起:「嵐兒,你幾時從臨安回來的?」
「剛到一陣子。」夏初嵐讓夥計們各自去忙,看了眼糧袋裡的米,掬一把起來,「我剛在外面跟三叔說了會兒話。」
夏柏茂道:「你三叔原本是做的,張口百姓,閉口百姓。你也知道,我們夏家是經商的,不可能不賺錢。」
夏初嵐點了點頭,隨口問道:「二叔可知道,為何前些年朝廷盪,甚至被迫南渡,失去了半壁江山,百姓還是願意跟隨?」
「這……」夏柏茂搖了搖頭,怎麼忽然問他這個問題?
夏初嵐看著他:「因為朝廷從未虧待過百姓。恩賞有黃榜錢,雪降則有雪寒錢,久雨久晴又有賑恤的錢米。病者,,貧而無依者,死而無殮者,朝廷皆有策應。他們覺得生活在朝廷的庇佑下,是何其有幸。所以無論荒年還是戰時,民心從未過。」
夏柏茂皺了皺眉,說道:「嵐兒,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一下子拿出了十萬貫之多,縱然夏家是紹興的首富,也顯得拮據啊。何況城中的糧行一致認可漲價,並不是我們一家的主意。等府採取措施,糧價自然就降下來了。我這做法,也不能算錯吧?」
「我沒有怪二叔的意思。」夏初嵐接著說道:「可二叔想想,夏家這些年在紹興地界做生意,之所以越做越好,真的是偶然嗎?荒年的時候,府開倉,我們跟著布粥。遇雪災久旱,府安置災民,卹百姓,我們同樣不落人後。這些事已經深民心,他們口口相傳,致使更多的人願意跟我們做生意,願意買我們的東西。因為他們知道,如果有朝一日他們遇到困難,我們會用手中的財富雪中送炭,而不是落進下石。這樣的價值,豈是十萬貫,二十萬貫能比的?」
夏柏茂一時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所以三年前在泉州,幾乎讓夏家大廈傾頹,毀了大哥一手創下的家業。這些年他也靜思己過,想年的侄之所以能將夏家撐起,多有運氣的分在裡面。可到了現在,他終於明白,運氣永遠不能解釋一個人的功。
「嵐兒,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不,我現在就把印章那些還給你,還是你來當家。」夏柏茂說著就要去拿印章。
夏初嵐擺了擺手道:「二叔,我並非要握著權力不放。總有一天我會離開夏家,你會為家主。我希你凡事三思,能夠帶夏家走得更遠。此次糧價的事,我不會再手,由你全權解決。」
夏柏茂想了想,鄭重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將此事妥善解決好。」
夏初嵐點頭,轉離開糧行。
門外,兩個人從角落走出來。隨從小聲地問道:「大人,您不是要找夏家的當家嗎,怎麼不進去?」
子鳴笑了一下,用扇尖點著額頭。這個夏三姑娘,果然很有意思。他忽然有些期待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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