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這日夜幕降臨,顧居敬才從外面回來。
他直接走到西廂房,看到顧行簡手裡拿著一本書,正著書封出神。那本書看起來很舊了,不像是新買的,顧行簡卻當個寶貝一樣。
崇明輕手輕腳地點燈,特意對顧居敬做了個噤聲的作。
「阿弟,你可知道皇上已經同意北伐了?英國公在皇上面前立了軍令狀,必在半月之籌足軍餉。朝都在捐俸祿,陸彥遠還特地跑到紹興來,要召見紹興的大商賈。」他聲若洪鐘,崇明在旁邊聽了直搖頭。
顧行簡了耳朵:「知道了。」
「你還能坐得住?這場戰能打得贏嗎?」顧居敬在旁邊坐下來,嘆了口氣,「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安生日子,戰事一起,老百姓又要苦不迭了。」
顧行簡將書放在桌上:「這樣也好,能挫一挫金國的銳氣。」
顧居敬奇怪道:「你不是一向主和的嗎?若是英國公他們勝了,往後朝中的局勢就對你不利了。」
顧行簡不以為意:「金國,完宗弼主戰,想撕毀和議南下。這次與其說是我們北伐,不如說是自保。以現今的國力,要想戰勝金國幾不可能,金國也勝不了我們。最後必定再次議和。若是英國公戰場上表現好一些,議和之時,便能不被金國掣肘。」
顧居敬想了想,拊掌道:「皇上畏懼金人,現在雖然一時被說服,但很快就會後悔,想要議和。到時,朝中沒有人比你更瞭解金國,皇上必定會再啟用你。你都算好了,是不是?」
「不用算,時局如此。」顧行簡拿起桌上的書,找了布仔細包好,淡淡地說,「我帶崇明出去吃些東西。晚歸。」
顧居敬還在想今日聽到的消息,在腦海中梳理了一遍。他越想越覺得不對,這傢伙停停得剛剛好,既不用與主戰派的人為要不要出兵爭論,又能避過朝募捐軍餉一事。
等他想再問兩句,屋子裡早就沒有人了。
***
吃過晚飯,夏初嵐帶著夏衍到了三房。三房住在偏院,跟主院隔著一片杉樹林,到了夜晚也是涼風習習。
之前夏初嵐已經讓六平來報過信,夏柏青便在堂屋裡等著他們。
偏院這邊比不上主院,堂屋只面闊一間,陳設簡單,書倒是隨可見。夏柏青穿襕衫,坐在榻上與柳氏下棋。夏靜月在旁邊做針線,時不時看看花架上擺著的那盆仙花,紅如霞,開得正好。
「三叔,三嬸!」夏衍在門外道。
夏柏青抬起頭,立刻站起來:「嵐兒,衍兒,你們來了。」他剛剛不,滿頭青,唯獨兩鬢有些霜白。這頭髮,是三年前夏柏盛出事的時候,生生急白的。整個人很清瘦,上的袍都不太撐得起來。
柳氏看到姐弟倆來了,也很高興,跟著起。
夏初嵐和夏衍進來行禮,夏靜月連忙去搬了兩張杌子過來。寒暄過後,夏初嵐道:「三叔三嬸,你們是長輩,快坐下吧。」
「三姑娘,真不知道怎麼激你才好。聽說為了你三叔的事,你了不的委屈。」柳氏愧疚地說道,「我跟月兒終日在宅,也沒個主意,多虧你幫著出頭。我們本來想親自過去道謝,又怕打擾到你休息……」
夏初嵐擺了擺手:「三嬸不要見外,都是一家人。三叔平日裡也幫了我許多,而且這次的事本就因我而起。好在現在都沒事了,這次過來,是想向三叔請教。」
「你但說無妨。」夏柏青抬手道。
夏初嵐看向夏衍,讓他自己說。夏衍便把想考補試的事說了,最後拜道:「衍兒請三叔指點。」
夏靜月端來冰好的酸梅湯給他們喝,聞言吃了一驚:「六弟弟,你要考那麼難的補試?大哥當初去考的時候,年紀比你還大,可是連題都沒有做完呢。」
夏衍一邊喝酸梅湯,一邊不好意思地說:「五姐,我也沒有把握,所以才來問問三叔的意思。這酸梅湯真好喝,謝謝你。」
夏靜月甜甜地笑道:「你慢點喝,還有。」
夏柏青看著夏衍,沉了片刻。夏衍平日有什麼不會的,也會拿過來問他。他對這個孩子的實力還是知道的。
「衍兒悟高,學習也刻苦,試試倒也沒什麼。雖說太學錄用學生的平均年齡在十五歲,但若考不上,也可以先當個外捨生。國子監裡頭藏龍臥虎,對衍兒來說,的確更好。當初顧相就是只當了一年的太學外捨生便參加科舉,最後連中三元的。」
夏衍連忙說:「三叔,我怎麼敢跟顧相比呢?我只要能在太學聽到顧相講一堂課,就知足了。」
夏初嵐只知道顧行簡是年狀元,倒沒想到他這麼了得。難怪被讀書人奉若神明。若不是吳志遠的事,對這個人還是好奇的。
「既如此,那接下來請三叔幫衍兒準備補試,娘那邊我去說。」
夏衍雀躍,忙站起來向夏柏青鞠躬。夏柏著他的頭,說道:「衍兒,時間所剩不多,你得辛苦些。」
「我聽三叔的,我不怕!」夏衍堅定地說道。為了那個目標,為了能夠一睹那個人的風采,什麼苦他都能吃。
夏初嵐又問了夏柏青有關補試和國子監的一些事,夏靜月也在旁邊津津有味地聽著。時不時地看向夏初嵐,燈火在臉上投出暖暖的暈,眉目緻如畫。心想,三姐姐真是好看,那種淡然大氣,不俗不,想模仿都模仿不來。
一屋子的人正有說有笑的,思安跑進來,在夏初嵐耳邊說:「姑娘,顧家那個先生來找您,此刻人就在門外。」
夏初嵐一怔,立刻站起來道:「三叔三嬸,我有些事,離開一下。」
……
大概是白日下過雨的緣故,晚上還有風,廣袤的夜空漂浮著幾朵淡淡的雲。
夏初嵐也不知自己為何走得很快,並且沒讓思安他們跟著。等到了門口,才停下腳步,調整了一下呼吸,從容地走出去。
街上還有過往的行人,旁邊一家店的門口豎著桿子,上面懸掛燈籠,被風吹得輕輕搖晃。那人站在燈籠底下,眺著長街的盡頭,影清雅至極。俊秀的年侍從站在他後,也頗吸引眼球,但風采卻遠遠不及他。
這個人明明就像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偏偏上又有那種權貴階級才有的迫,當真矛盾。
忽然想起來那日顧五好像以兄長稱呼顧居敬,顧居敬的弟弟,豈不就是……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宰相公務繁重,朝乾夕惕。逢節令都未必可以休假,更別說像這樣的日子在外逗留。也許只是從兄弟罷了。
夏初嵐走過去,站在他的背後:「先生找我?」
顧行簡原以為要等一陣子,沒料到這麼快就來了。
他轉過,見換回了裝,玉雪瓊花般,覺得還是這樣更好看些。他將手中提著的布包遞過去:「昨日撿到姑娘的書,看到其中有些殘頁,便帶回去幫姑娘修了修。」
他是特意來還書的?夏初嵐打開布包,裡面正是那本不見的《夢溪筆談》,原本破損的地方被補得整整齊齊,比書坊裡賣書的人補得還要細緻。也想過修書,這樣能讓書的壽命更長一些。但是自己不會,書坊裡的人又怕不盡心,因此一直沒過。
「多謝先生。先生修得實在太好了,不勝激。」夏初嵐翻著書,由衷地說道。本不知道如何開口討要,沒想到對方主送回來了,還幫忙修好,真是意外之喜。
崇明在旁邊扁了扁,暗道,相爺這手本事可是在館閣跟人學了好多年的。多高拿著昂貴的古籍求著相爺修補,都被相爺拒絕了。為了修這本書,相爺昨夜可都沒有睡。
顧行簡看到高興,角也浮現出一點笑意,忽然就想起以前在國子監的那些學生來。對於書讀書的孩子,他向來是喜歡的。
「你為何看這本書?」他問道。眼下稍微有些財力的人家,也都讓子讀書,但是讀的書還是侷限於五經,諸子,像這樣涉及知識面極廣的雜談,連參加科舉的試子都未必看。
夏初嵐很自然地說道:「最早是看到熙寧年間與遼國劃定邊境的事而仰慕沈公的才學的。」
顧行簡意外,熙寧是南渡以前神宗的年號了。熙寧八年,沈括奉命出使契丹,與遼國解決邊境問題。當時遼國大臣提出以黃嵬山和分水嶺為界,本朝的員甚至都不知道這兩個地方在哪裡。沈括據兩國以前來往的文書,提出以石長城為界,沒讓遼國侵佔一里地。
這件事一直被引為佳話,為文不費一兵一卒捍衛領土的談。
顧行簡是監修國史,又是沈沖的學生,所以對這段往事知道得很清楚。如今連很多新朝的年輕員都已不知此事,沒想到……還真是個有趣的孩子。
崇明的肚子咕咕了兩聲,兩個人都向他。他著肚子,低頭委屈道:「爺,我了。」
顧行簡會意,對夏初嵐道:「我們還要去夜市,就不打擾姑娘了。」說著舉步便走。
「爺,您真的知道夜市在哪裡嗎?」崇明擔心地說,「從我們住的地方到夏家不太遠,您卻走了很久……」他還以為相爺在察民呢。
夏初嵐看到顧行簡停下來,認真思索的表,想起第一次見面,他就走錯了地方,不由笑道:「先生對紹興不吧?若您不介意,等我片刻,我帶你們去夜市。當做謝謝您幫我修書。」
顧行簡回頭,淡笑道:「那就有勞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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