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後領子又被人拽了拽，作很是小心謹慎，還有人著聲音悄悄地提醒著，“沈丁頭……別衝，別衝，那不是什麽好地方。”

沈謙自然清楚此刻的大理寺不是什麽好地方——那裏一直都不是什麽好地方。

隻是，許四娘在裏頭。

他必須去。

顧不得他一手營造的“寵妾滅妻”的形象，顧不得已經起疑的皇帝，他緩緩抬頭，迎上對方視線，又緩緩俯首、口頭，一字一句，執拗又堅定，“微臣，自願進大理寺中，還請陛下全。”

“哎……”同僚幾乎痛心疾首，連連哀歎，“強、死強，糊塗、真糊塗！”聲音得低，愈發像是從牙齒裏出來的聲音，用盡了力氣捶頓足般。

皇帝按著扶手坐直了子，打量著沈謙的目沉沉的，像是蘊含著許多說不清也說不得的東西，似懷疑、似懊惱、又似失，半晌，聲音沉沉墜地，“準。”

一錘定音。

說完，皇帝向後靠去，擺擺手，“散了吧。”

不是“退朝”，而是更加隨意的、也更加無力的，散了吧……

眾人行禮，躬退下。

寧修遠不疾不徐落在眾人後頭，和大家三三兩兩寒暄著結伴而行的樣子截然不同，頗有幾分形單影隻的孤獨。

這是皇帝第一次目送著朝臣下朝，他坐在高高的龍椅上，俯視著他的臣民離開，他看著背著一隻手步履從容朝外走去的寧修遠，張了張卻沒有發出聲音，堪堪抬起的手又緩緩落下。

他改了主意，沒有住寧修遠。這是他悉的寧修遠，年輕、英俊、學富五車，因此骨子裏極驕傲，也有不願隨波逐流的清貴，不屑與凡俗之輩為伍。

這也是他想要的寧修遠。

而不是方才朝堂之上幫這個出聲、又替那個解圍的寧修遠——坐在他這個位置，坐得足夠高，下麵的一切小靜自是一目了然的。

皇帝原想著將寧修遠留下，言語試探一番，但此刻他是真的累了，心俱疲，他自覺即便此刻寧修遠就坐在自己對麵，自己也瞧不出什麽真假來。

有小太監低著頭兜著手一路小跑著過來，問“陛下可是要啟程回宮？”，皇帝懶洋洋掃了他一眼，擺擺手，讓人退下了。他在等張德賢回來——誰知道這個小太監是誰的人，李裕齊的？李奕維的？或者，哪個野心的臣子的？誰知道這個小太監會不會在半路趁著他心俱疲之際將他推落湖底去？雖然他一個皇帝走到哪都是侍衛環伺，但萬一侍衛救起他的時候已經晚了呢？

一個小太監的命換一個皇帝的命，對除了當事人而言的所有人來說，都是值了。

秋風攜著涼意，卷起殿縐紗輕拂，整個大殿裏，空落落的，似乎連風都有了回聲，嗚嗚咽咽，又似魂靈哀鳴哭訴冤。皇帝坐在這張承載了太多生命與鮮的椅子上坐了許久，他突然覺得……他似乎隻能相信張德賢了。

……

寧修遠背著手不不慢地走下長長的漢白玉臺階，因著之前的那場瓢潑大雨，整片廣場都呈現出一種近乎於刺目的亮白來。

他微微瞇了眼，就見沈謙在他前麵幾步開外的地方停了腳步，轉看來，眼神平靜間有種超然的通。

寧修遠淡淡頷首，算是招呼，對方卻站在原地，等著他上前兩步，才開口問道，“寧大人可有時間，一道喝杯早茶？”

時間自然是有的，本也是這樣的打算，若非如此，寧修遠也不會慢吞吞地吊在後頭，畢竟，小姑娘那邊該是也得到了席玉送過去的信息，自己若是不早些去盯著些，就怕這小丫頭又要胡來。他抬頭看了看天，低聲吩咐席安，“你去一趟姬家，若是姑娘又要意氣用事，你給攔著些。”

席安頷首道好，又衝著沈謙拱了拱手，才快步離開。

沈謙看著這主仆倆的互，清雋的年，平素都掛著幾分不管生人還是人都莫近的高冷，此刻這般代的時候，語氣雖是無奈，眼底卻是溫笑意，仿若口中那位“姑娘”便是將天都捅個窟窿在他眼裏也不過就是天爛漫、活潑好罷了。

沈謙見對方看來，做了請的手勢，在前引了路，邊走邊笑著，“之前有些想不明白，三爺為何會出言相助……此刻倒是有些明白了。世人都說，我家姑娘隨了母親，怕是此生就此蹉跎，我瞧著這福氣倒是比跟著我這個爹要好。”

寧修遠斂眉淺笑，低頭看著腳下臺階，算是默認，又說道，“也不全然是相助之言。沈小姐是個聰明人，昨日聽聞許四娘進了大理寺至晚未歸，的確是托了席玉求來了我這裏。”

沈謙微微一愣，倒是意外於這件事竟然是真的，他以為隻是寧修遠的托詞罷了。他無奈搖頭，“小丫頭讓三爺為難了。”

“算不上為難，隻說若是不麻煩的話，請我打聽一下況。隻是昨夜我有事進了宮，大理寺那邊的消息便滯後了些，得到消息的時候已是深夜，想著莫要因此讓沈小姐睡不踏實，是以才吩咐了席玉一早過去的。”

“實在是麻煩三爺了。”

“沈大人不必喚我三爺，修遠即可。”寧修遠客套寒暄，此還在宮中，不遠不近的地方還有些員豎著耳朵，實在不好說些旁的，隻加快了腳步朝著宮外去。

沈謙卻搖頭拒絕，“本是該稱呼你寧大人才是，便是一聲‘三爺’都是因著我家歆的緣故，親近幾分了。咱們同朝為，是同僚，本該如此……若是因著姑娘家的私失了禮數，隻怕長此以往的，會讓們之間的誼變了味道。們是們，我們是我們。”

好一個，“們是們，我們是我們”。

寧修遠腳步微微一頓，看向自始至終在前半步引路的男人——史大夫，沈謙。

一個似乎有很多麵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