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開著看似無關痛的玩笑，寧修遠便也回答得無關痛。

劍拔弩張的氣氛，就在這樣試探的玩笑裏，漸漸消弭殆盡。

李奕維眉眼掃過寧修遠的站位，這才發現這位帝師大人之前明明袖手旁觀站在自己左手邊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就到了自己右手邊了——這個位置恰好就在沈謙的左後方，又是一個隨時可以搭把手、解個圍的位置。

他是什麽時候過去的？

人人都在自顧不暇的時候，偏他還能從這邊躥到那頭的，顧了這個又幫了那位。隻是，他寧修遠什麽時候這麽熱心了？也沒聽說他同沈謙有幾分啊。

心中腹誹著，麵上卻是嗬嗬笑著，“本王之前便聽白行說起寧大人對姬姑娘的心意，當真是癡又寵著的，都恨不得替摘星星摘月亮了。此前本王還心存疑，覺得白行這小子見多怪的……此刻倒是全然相信了。寧大人對姬姑娘好，便是連其閨中友的托付都不好推拒。”

“可不。”有大臣順竿子爬上，笑曰，“別人不知道，咱們自己還能不清楚嗎？寧大人可不是那麽好說話的主兒呀，有一回，下想著借寧大人的馬車蹭一程都沒蹭著呢，哈哈！”

說完，就哈哈大笑，笑聲回在空的殿宇之，多有些唱獨角戲的尷尬，那人一邊笑著，一邊扯著角去看平日裏的好友，眉弄眼間，對方悉數捧場，“哈哈，是的是的！”

“哈哈！年輕人嘛！寧大人也到了該婚的年紀了，什麽時候親定了嗎，喜酒可不能了咱們的哈！”

“早過了這年紀了，我家小子比寧大人還小些，如今大胖小子都抱上了呢！”

還有人一邊笑著一邊往沈謙那邊靠了靠，在他背後扯著領子拽了拽，沒拽得，又拽，對方還是紋不。當下咬著後牙槽著尷尬得笑容又退了回去，暗暗腹誹，“強！還是死強！”

寧修遠從善如流，一一作揖回禮，臉上笑意從容慵懶，頗有幾分當真到了人生得意事的時刻。方才還悄然抑的朝堂，此刻熱鬧得像是菜市口似的。

卞東川在旁冷笑拆臺，“年輕人就是年輕人，腦子裏全是些風花雪月的事，今日能為了姑娘家閨中友的托付而為難，保不齊以後還要為了個人作出什麽出格的事來呢！”

神仙鬥法，凡人絞盡腦能勉強自保已是很好，本就是刻意營造出來的輕鬆氣氛，就像是太下的泡泡，虛幻、脆弱，風輕輕一吹，就沒了。

笑聲沒了，扯著角尷尬的表還留在臉上，盡數斂了呼吸低了頭——他們多數不是左相陣營的人，要麽是不屑為伍，要麽是不被接，當然，也不是寧修遠陣營的。

寧修遠在這朝上是個近乎於另類的存在，輕易沒得罪過什麽人，即便是卞東川這樣明顯同他立場不合的人，他見著也會含笑點個頭算是招呼，自然，輕易也沒結過什麽人，眾人皆知的好友隻有至今未曾仕的白家公子，但要說他和白家好吧，卻又不至於，他見著白父時候的表舉止，和見著卞東川時候的表舉止，瞧著並無區別。

明明站在權勢中心，卻又似乎置事外。

就像此刻，旁人熱恭維，他自淺笑著頷首回禮，旁人針鋒相對，他卻也一般無二的表，一個字的辯解都沒有，隻是同樣的表，卻因著場合的不同，多了幾分讓人無可奈何的敷衍。

倒是……有趣。

李奕維是第一次和寧修遠合作，也是因此第一次注意到這樣的寧修遠，眉梢微挑間，掃了眼上麵明顯力不繼卻又滿腹狐疑猶豫不決的皇帝，倏地扯了扯角，懶洋洋地笑著開口，“若是本王記得沒錯，上一個滿腦子風華雪月的年輕人，可不就是咱們的太子殿下嘛，什麽‘非卿不娶、一眼萬年’的，彼時可很是轟來著，聽說左相大人也是極力阻止過的。當然，看結果，是阻攔失敗了。”

卞東川臉一變，又聽李奕維笑道，“如今這太子妃都沒了，本王也不好在人後說道些什麽閑言碎語，不過彼時倒是聽了些話的，大抵意思就是這些個什麽‘非卿不娶’都是假的……可見，年輕人的山盟海誓，當真是做不得數……聽說，東宮已有新人，沈大人，可是如此？”

沈謙想進大理寺，寧修遠幫了一把，而李奕維想要一個寧修遠的人，哪怕隻是個“”，是以，他不介意也幫沈謙一把。

知父莫若子，想要讓皇帝允許沈謙進大理寺，僅僅隻是一個明正大的理由還是不夠的，還得是……一些顧慮、一些芥，一些可能存在站隊問題的患。譬如，除了先太子妃那等國天香之外，誰也不了眼的東宮太子，怎麽突然對沈家一個要出沒有出、要樣貌沒有樣貌、要學識沒有學識的庶起了興趣？

既不是對那子本起了興趣，那就是對那子背後的沈家了心思。

而沈謙寵這個庶又是出了名的，如今竟然“願意”將捧在手心裏的庶就這麽不明不白地送進東宮去，打的什麽算盤也很明顯。

一個已經起了二心的臣子，擱在眼皮子底下礙眼，倒不如丟到如今最危險的地方去，是生是死全憑個人造化。若是有幸活下來了，那麽至這段時間他被關在大理寺之中，什麽小作都做不了。若是……就此沒了，那也是他自作孽……

果然，李奕維的話說完沒多久，上麵自始至終隻是懶洋洋看著下麵你方唱罷我登場而一言不發的皇帝突然咳了咳，說道，“沈卿……當真考慮明白了？雖然朕不讚太子的舉，但事已經發生了，在平郡王和太醫們沒有得出的解決辦法之前，你一旦進了這大理寺，可不是說想出來就能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