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外,被衝刷得幹幹淨淨的漢白玉地麵在早晨的暖之下愈發亮白刺目。
隻是這斜斜的線卻隻堪堪打在門檻外,高高的門檻之,卻是線未抵之,於微風凜凜的早晨,涼意徹骨。
大殿之上的大臣們,一邊憂心忡忡於這不明不白的疫病,一邊又要膽戰心驚於這帝王太子之間的對峙是否會殃及自己這條池魚……著實煎熬。
“好……很好……”皇帝咬著後牙槽,腮幫子繃得的,著聲音,咬字卻很是用力,“朕雖命你監國,卻也知曉你不夠沉穩,行事總免不了意氣用事些,寧大人說你‘養私兵、設暗牢、私刑’,朕卻相信你到底隻是擔心城中安危,是以舉措過激了些。至於‘養私兵’這件事,即便德賢還未回來,但私心裏,朕一樣是願意相信你的。你從小就循規蹈矩……”
說完,皇帝眸微沉,沉甸甸的目落在李奕維上……神未明。
李奕維隻低著頭看著旁跪著的林軍,從皇帝的角度,剛好能看到他微微低著的側臉上,明顯的驚詫——恰到好的驚詫,一種事不關己的驚詫。
而太子,已經沉默著跪了。
兩廂對比,孰勝孰敗,竟是那麽明顯。
皇帝輕歎,他的子骨……怕是時日不久了。
最初的時候,隻是染了些風寒,太醫說幾藥就好了,他卻突然覺得,借此機會,裝個病,退居幕後,看看臺上諸位是人是鬼、是良將還是庸才。可漸漸的,這本來隻是有些頭疼腦熱的子骨,仿佛愈發使不上勁來,問太醫,太醫說是風寒、邪風,改個方子即可。
方子改了又改,太醫們眾口一詞,還是風寒。
名醫也看了,神醫也瞧了,藥整日整日沒斷過,喝到一聞著那個味就覺得開始反胃惡心想吐。可這子骨還是一點點得疲著,起走幾步路都要人攙扶著,倒像是行將就木似的。起初還為難、威脅過太醫們,可後來砍了幾個江湖郎中之後,倒也有種看開了的無奈——他們隻是行醫治病的大夫,又不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一隻腳都踩進鬼門關的人,他們拉不回來。
再後來,秦太醫支支吾吾地代,說的確是況不明,看起來無病無災的,要形容,卻又像是……旁人隻是過了短短數月,而皇帝卻已經走出半生。當然,秦太醫的用詞更加委婉,但意思就是這樣的意思,皇帝自己聽得懂。
風燭殘年,說的大概就是他此刻的狀況。
隻是……最初幾藥就好的風寒,怎麽就到了如今這般藥石無醫的地步呢?他正值壯年,平素裏子骨也極好,便是頭疼腦熱都很會有,怎會如此……午夜夢回之際,越想越覺得心中疑慮積聚、細思極恐,這些日子便是連睡都睡不踏實了,一夜一夜地清醒著,又一日一日地疲憊困倦著。
周而複始。
怎會如此……目沉沉著李奕維,又緩緩看向李裕齊。他的兩個兒子啊,一直以來都有些不相伯仲之,隻是,一個野心、投機取巧一些,一個卻占著嫡出的份更養尊優、遊手好閑一些,隻是……當真如此嗎?
寧修遠昨晚進宮,將今日準備彈劾太子之事同自己通了氣,皇帝自是氣惱的,也準備好好教訓教訓太子,好讓他明白自己這個皇帝還坐在位置上呢!隻是,昨晚寧修遠卻沒有提過這之中還有李奕維的存在。
寧修遠彈劾太子,與“寧修遠攜平郡王”彈劾太子,是不同的——至,一個始終遊手好閑的郡王,突然在皇帝莫名其妙病重之際對皇位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興趣與好勝心的話,那麽這“莫名其妙的病”,就更值得深思了。
這也是皇帝突然改了主意,不願意深究太子過錯的緣故。他還貪這張位置,還貪手握江山、掌人生死的覺,便不會讓任何一個兒子過於勢大了去。
他不能打破苦心經營的平衡,於是,他代張德賢,“走個過場即可”。
卻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
“疫病”,不管在什麽年代裏,都足以引起人心惶惶的一個詞,本該在事不控之前藏著掖著些以免引起恐慌的……如今這局麵,他要如何挽救將自己推向了必敗之境的太子?
“這林統領也是奇怪……”寧修遠突然一笑,扯了扯角,近乎於漫不經心地喃喃。
耷拉著眉眼的皇帝緩緩掀了掀眼皮子,他是真的有些疲憊了,以至於神思都有些倦怠,聞言隨口問道,“寧卿所言何意?林楓哪裏奇怪了?”
寧修遠出一步,低頭掃了眼跪著的林軍,才看向皇帝說道,“微臣同林統領沒什麽,平日裏來往不多,但也算是了解其為人。林統領年紀不大,但為人事很是穩當妥帖,若當真遇見疫病,原不該是如此大張旗鼓將人拿下了才是……事發這許久,宮中沒收到消息便也罷了,便是醫院也沒有任何風聲,卻是先將尤家、大理寺眾人及其家眷給封了……”
嗬!可不就是?若是林楓,如何也不會將事弄到這個地步才是!
皇帝氣得太突突地跳,就聽寧修遠又道,“如此說來……昨兒個微臣在姬家,聽到沈大小姐說許四娘被尤大人點名請過去驗,一直到此刻,約莫已經一整日景,怎地就這麽巧,偏偏在這個時候衝到朝堂上來……不早不晚的……”
最後的餘音仿若兀自低喃,卻令本就疑心甚重的皇帝豁然抬頭,然大怒,衝著李裕齊就吼,“看你幹的什麽事!”
李裕齊心下忐忑,卻並沒有聽出寧修遠這些言語之間的深意,隻道自己辦事不力,“兒臣考慮欠妥,還請父皇責罰。”
“辦事不力?隻是辦事不力?”皇帝倏地抓過手中茶盞,狠狠擲出,“來人吶!將太子足東宮!非詔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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