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也許更短些。”

老夫人斂眉輕笑，又抬眼看著這個和自己分外相像的孩子，“我用簪子抵著脖子走出去的，威脅他們說，若是今日死了，這一任的聖他們也別想要了，屆時，家中祠堂供奉的史料之上，總還要添幾筆不太好看的容。百年之後，怕是下去了也不太好解釋短命聖死亡真相。”

說完又笑，毫不介意自己自己“短命聖”，說，“若我真的死在房間裏，尚且還能找個大夫裝模作樣驗上一驗，但若我是自戕，縱然他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能蓋彌彰，且不說老祖宗那邊，就是族長那頭，也正好尋了由頭為難他們……當然，那時候我畢竟年紀小，能力也不夠，不敢一下子得罪狠了。隻說，既然是族中規矩，這巫蠱之需得聖及笄之後方可修習，如今我才十歲，就算按著規矩，也得五年之後才能學……族規不可破，不然今日你破一次，明日我也破一次的，這規矩還擱那做甚，大家一起廢了得了。”

“他們知我子倔，何況大家各退一步息事寧人，總比魚死網破要好。”

姬無鹽頷首，點著頭，又好奇，“那您是如何在兩年撤銷的長老會？”

姬老夫人微微沉默，其實那次事之後尚未打定主意要撤銷長老會，不過是緩兵之計罷了。何況，長老會存在了這麽多年，在姬家早已樹大深、追隨者甚多，若要僅憑一己之力解散他們不過是癡人說夢、蚍蜉撼樹。不是憑著一腔熱魯莽行事的傻子。

真正的原因……這些年擱在心裏，誰也未曾說過，連王嬤嬤都不知道。

姬家聖，長老會擁護，地位幾乎與族長平起平坐，有時候甚至因著那些怪力神之說而淩駕於族長之上。這些都是知道的，可一直到看完那本巫蠱之之後才明白，聖的作用……不過是長老會手中的刀劍、傀儡，用來對付族長的工。

巫蠱之的最終目標就是在任的族長——他們想要挑起親族之間的自相殘殺。

姬老夫人也不知道在這之前，在姬家長達數百年的曆史中，到底有沒有人學那本巫蠱之，更不知道到底有多族長慘遭族人毒手。隻是這樣的長老會、這樣毒的謀劃，即便是在時隔大半輩子的如今，也覺得難以啟齒。

言簡意賅，盡量將當年幾乎覆滅整個姬家的雨腥風覆蓋在三言兩語的輕描淡寫之中，“後來，我同族長聯手，廢除了長老會……族長子不好，沒多久就去了，去時還未結婚生子，這族長之位便按著的願，留給了我。彼時我去意已決，卻不得不接了這差事。我不願留在本家祖宅，就尋思著要給固步自封的姬家好好整改整改，也正好遂了我離開的心意……之後的事，你大概就聽過許多遍了吧？”

“那……那些長老呢？”姬無鹽著暖手爐，音從容，濃的睫覆下，遮了眼底暗流湧的緒。

老夫人卻沒作多想，隻順口答道，“我解散了長老會，將那些連同巫蠱之統統作為封存。但他們於我，終究是有教養之恩的，何況，這些年待我亦算親厚。我便尋了一僻靜之地，安排了人看護照顧著，也算給他們養老送終了……之前每隔幾年我還會尋著機會去看看，隻近些年許久未去了……”聽說，也不剩幾位尚且在世了……

畢竟，連他們一手帶大的聖，都已經步年邁的行列。去了，亦是唏噓良久，徒增傷。

那樣的心，姬無鹽雖不曾親經曆，卻也算能恤一二。

隻是有些事，即便斟酌再三，還是決定親口問一問。將手爐擱在上，拖著椅子坐到近前，仰麵看向外祖母，“那，有沒有可能，長老會中有人離開了那地方，來到了燕京城？或者，那些看護照顧著他們的人，得了巫蠱之的，將之帶到了這裏來？”

小丫頭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問的。

姬老夫人一下子心都提起來了，“你的意思是……你在這裏見過那玩意兒？”說的是“那玩意兒”，帶著完全不加掩飾的厭棄。

姬無鹽抓著對方的手，輕歎，猶豫半晌到底是略過了發現上鳶生活痕跡的那一段，輕聲說道，“我在東宮一室裏瞧見的。同我在您那看到的一般無二，半人高的壇子，人彘，壇子裏麻麻的像是昆蟲爬過的聲音，還有巨大的用來扔骨的坑……還有那些蒙在壇子上的黑布，以及黑布上的古怪符咒。”

聲音很輕，像是午夜夢回落在耳畔的細語呢喃，便是膛裏的心跳聲似乎都要更響一些。

老夫人的臉上，漸漸地失了，有種蒼冷的白。

張了張，第一次沒能發出聲音來，姬家祖宅距離此遙之又遙，說是機緣巧合實在過於牽強。

“如若真如你所說，當是姬家當年那巫蠱之。隻是，這巫蠱之記在一張早就破爛的牛皮上，靠著曆任長老、聖的代代相傳，還有那喂食人彘的湯藥，更是毫無記載，隻靠口口相傳流傳至今，除了我之外，便也隻有長老會中的人知曉了……當真如此，當年長老會中定有人逃出而未被發覺。”

那是為數不多的婦人之仁，沒想到後果卻延續到了多年以後的燕京城。

“得把這個人找出來……至，目前看來，他應該還活著。”姬老夫人如此說道。

姬無鹽沉默著點頭，膛裏的那顆心髒卻突突地跳得厲害，震地整個人都覺得疼痛。

室裏是蠱，林一用的也是蠱，甚至，上鳶極有可能也中了蠱……如若最後證實，上鳶中的就是姬家中的蠱……外祖母如何得了？會不會後悔當年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