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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從清平衛所拉人“練兵”,謝玄英就得親自去。

程丹若是不介意和他一起去的，然而，隊伍里還有一個張佩娘。

既然答應馮四照拂他的家眷,怎麼都不能把人單獨留在驛站，哪怕留下護衛，也實在說不過去。

但“練兵”有危險,怎麼都不能帶一起去。

程丹若只能留下。

“麻煩。”謝玄英低低抱怨了聲，前兒才說不會留一個人,今天就不得不留下，這種做了承諾卻做不到的事兒,讓他厭煩。

程丹若好笑：“一個是‘拋下’,一個是‘留下’,怎麼一樣呢？”

“錢明回京了，我把田北留給你。”他思索道，“馮四留了兩百人在這兒,我再留一百，只是據站而守，應該夠了。”

程丹若道：“留個會說苗語的人給我。”

“好。”

問：“醫藥箱？”

“在這。”謝玄英提起一個藤箱。這是當年在山東時，為他準備的,藤條經歷數年的時，依舊堅韌如新。

他也始終沒有換掉這個箱子。

程丹若打開,檢查了一遍紗布、藥、繃帶等，都滿滿當當，但猶覺不足,想想,又把荷包里的麥芽糖塞了進去。

“這個我拿著吧。”他拿走的荷包,隨手揣在懷里,“寓意也好。”

丹娘不喜歡花花草草的圖紋，偏橘子、柿子、花生和瓶子。

大吉大利，事事如意，好事發生，平平安安，都是諧音的好兆頭。今天用的就是一個水中瓶子的圖案。

程丹若環顧四周：“別的帶嗎？”

“不帶，輕車簡從，速去速回。”謝玄英言簡意賅，“奪回清平，我馬上派人來接你。”

點點頭，免不了擔憂：“你有把握嗎？”

他猶豫了下，搖搖頭。

程丹若輕輕一嘆，卻也無可奈何。到這一步，他不去，誰去，有把握和沒有把握無甚區別，但求無愧于心罷了。

“你去吧，別在意結果。”說，“也別擔心我。”

謝玄英握住的手，低頭注視的面龐。

路上一切從簡，不戴狄髻，不金銀頭面，烏黑的頭發盤做辮子，用發帶打結綁好，然而，再樸素的裝扮，也遮不住的獨一無二的氣質。

此時此刻的，仍然是那麼鎮定堅韌，一如從前。

謝玄英自上獲取力量，忐忑不安的心恢復如常。他慢慢平靜下來，不再畏懼未知的前路。

因為，就在他后。

“我領過兵，也打過仗。”他說，“圍困清平的苗人并不多，我能解決。”

程丹若道：“好。”

謝玄英彎起了角，指腹挲著的臉頰：“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立即道：“萬事小心。”

“還有呢？”

“不要傷。”強調，“傷了一定要及時理，此地悶熱，不像大同干燥，傷口容易潰爛。”

他點頭表示記住，卻追問：“沒有了嗎？”

程丹若抿抿，別過臉：“早去早回。”

“嗯。”謝玄英應了一聲，抱了一會兒，許久才松開臂膀，“你也自己小心，我去了。”

說罷，開簾子，接過柏木遞過的斗笠戴好，克制住回頭的沖，點明隊伍，翻上馬。

雨連片，遮蔽視線。

他驅使著不太悉的滇馬，踏上蜿蜒的小路。

程丹若目送他離去，直到“噠噠”的馬蹄聲再也聽不見為止。

“夫人。”瑪瑙關切地向。

程丹若抬手，阻止了安的話語，平靜地說：“把向導和昌順號的那個管事過來，我有事要辦。”

*

清平縣已經被圍十天了。

好消息是，作為一個依山傍水的縣城，不管被怎麼圍，都暫時不會缺水。

壞消息就是，縣衙糧倉里沒有一粒糧食了。

八山一水一分田，貴州的糧食本就，全靠四川、湖廣支援，縣衙能有什麼余糧呢。當然，地窖里縣令自家的糧食不算。

但靠山的地方，死人也不至于。天空飛過的鳥雀，河里的魚蝦，從山上流竄下來的，都能為腹口糧。

可清平知縣還是很愁。

他沒跑，不是不想跑，而是跑不掉。

四面環山的地方，一頭鉆進山林，結果無外乎是被熊吃掉，或是被老虎吃掉。

那還是死守吧，就算死了，朝廷也能算他殉城，不牽連八十歲老母和八歲的小兒子。

“大人，不要再遲疑了。”著直裰的書生慷慨激昂，“我們再等下去，只有死路一條。”

“不錯，送信的人遲遲未歸，恐怕已經被叛苗發現，信送不出去，朝廷的援軍永遠不會到。”另一人附和，“我們應該召集縣的鄉勇，與叛苗死戰，只要他們無法繼續圍合，我們便能破此困局。”

知縣愁眉苦臉地看著他們。

這群書生是清平書院的學生，說起來，也是貴州大戶人家的弟子。知縣平時喜歡與他們來往，畢竟，他一個二甲進士來了科舉洼地的省份，想找幾個有共同語言的人都難。

“唉，各位有所不知。”知縣解釋，“蠻苗驍勇，擅長林間作戰，我們又無強兵利，毫無勝算可言啊。”

“蠻苗用的都是自制的土弓土箭，能多遠？”又一書生上前半步，抱拳道，“在下略通武藝，只要大人給我一副良弓，必取賊首人頭。”

知縣的臉更垮了：“良弓……這縣衙隨你翻，能找出一副好弓算你厲害。”他忍不住搖頭，“你們這些后生啊，還太年輕。”

弓箭、刀槍、鎧甲盾牌，全都是需要心保管的金貴。可貴州，再好的弓也會，再好的劍也要生銹，倉庫里的武，早就腐朽得和爛木頭一樣了。

或許，百姓家里還有一兩副心保管的弓箭，可誰家也沒有藤甲啊。

這些東西，唯獨衛所里有。

但清平衛離得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且朝廷調兵，多半已經將衛所的兵力調去了貴州城。

“就算求援，也不一定會有兵。”知縣擺擺手，唉聲嘆氣，“回去吧，你們都是讀書人，苗人不一定會殺了你們。”

“那大人呢？”愣頭愣腦的書生問。

當然是回去數數，家里的糧食還夠吃幾天。知縣腹誹著，口中卻道：“我去寫奏疏，唉，但愿朝廷看在本盡忠職守的份上，莫要降罪家眷。”

眾書生忙安：“大人切莫如此”“朝廷必然知曉大人的忠心”“正是正是，假使大人死，朝廷一定會嘉獎大人”“……”

總之，縣衙外，愁云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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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玄英到達清平衛時，此地留存的兵力寥寥無幾，非老既。

尋人一問，才知道半月前，韋將軍下了調令，集結各地軍力前往貴州，預備往安順平叛。

清平衛作為驛道周邊的衛所，自然也收到了命令。花費兩三天集結隊伍，便由兩位千戶帶隊離開了。

兵力空虛至此，不手都對不起這天賜良機。

這給謝玄英的工作造了很大的麻煩。

他帶的護衛加上留守的軍士，最多只能湊出八百人，而苗民據說有三千。這點人數是完全不夠的。

“繞路去邊墻。”謝玄英只好延緩救援的計劃，先繞路到苗疆邊墻，看看是否能收攏寨堡的殘兵。

李伯武遲疑：“公子，邊墻在生苗邊界，寨堡更深苗區，恐怕不易行。”

謝玄英道：“不必深腹地，就去邊墻的這三個寨堡。”他在地圖上點了幾標記，“若為苗人占據，正好讓大家見見，我們得悉林間作戰，方能一舉奪回清平。”

他現在的思路，和當年在山東平叛時一樣：以打代練。

寨堡的苗民肯定不多，他們占有兵與人數之優，哪怕略有疏，也能從容彌補過失。

等到三寨堡都打下來了，行軍的經驗有了，對苗人的了解也多了，再去清平平叛，把握自然更大。

“先斷臂膀，再取要害。”謝玄英沒有過多猶豫，決定了便發號施令，“兩天時間，一定要把人收夠，第三天，必取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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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分離的第一天，程丹若在上課。

昌順號派了個悉西南的管事，陪同他們上任，打點瑣事。他會說一些貴州本地的方言，在湖南時，謝玄英也命人尋找諳苗語的向導，為他們帶路。

就讓這兩個人教方言。

托賴于現代的人口流通速度，以及強大的信息傳播能力，程丹若對各地方言多有些耳。

而貴州話以西南話為主，與普通話的語法很像，能聽懂一半。

比如，“皮皮翻翻”就不知道是什麼，但“悄悄瞇瞇”就很好理解，甚至還能無師自通來一句“啷個整”。

學得很快，不久便能用方言和向導對話。

苗語就比較棘手了。苗族因為四遷徙，沒有保存下統一的文字，苗語也有一些分支。

沒有文字，單純學一門語言，難度很大。

程丹若只能中英文自己寫注音，死記背下一些常用語。

傍晚，趁著天邊余，檢查了護衛們的防工事：路上撒有鐵蒺藜，驛站門口是一道道的拒馬和鹿砦，再往里，馬車的車廂被拆了幾個下來，窗口釘好木板防，只留小孔。

驛站的屋頂后頭，也趴著兩個全副武裝的護衛，既能遠眺觀察，又能放箭狙擊敵人。

田北請示：“主帳顯眼，可否請夫人到副帳暫且居住？”

程丹若立時同意了，并問：“張夫人那邊呢？”

“馮家的護衛已經去請示了。”

張佩娘回應得很快，也同意了調換營帳的請求，并且表示，為節約人力，是否可以和程丹若住在一起。

程丹若同意了。

兩家的丫鬟忙忙碌碌，將行李都搬到一。

張佩娘十分客氣，專門和致歉：“打擾嫂嫂了。”

“同路便是緣，你我本該互相照應，弟妹不要客氣。”謝玄英不在，程丹若不耐煩“嫂嫂”來“弟妹”去的，建議道，“倘若不介意，你直接喚我名字就是。”

互相換閨名是親近的現，張佩娘自然愿意和搞好關系，道：“我佩娘就是了，姐姐長我兩歲，若不嫌冒昧，便以姊妹相稱如何？”

程丹若既比大，又比誥命高，自無不可：“妹妹客氣，愧了。”

兩人換了稱呼，倒是比之前更隨意些。

程丹若請自便，自己則招呼丫頭們點燈，安排人裁紗布、卷繃帶、搗藥。

這些活計，丫頭們都做了，搬了輕薄的夏布過來，拿剪刀裁合適的大小。

張佩娘雖不知這麼做的用意，卻也指了兩個丫頭幫忙。

“這兩個丫頭雖說笨，勉強也能用。”道，“姐姐盡管使喚。”

程丹若道：“這會兒我也不說什麼客套話，多謝。”又瑪瑙帶著張家的丫鬟幫忙。

忙忙碌碌中，疊的紗布和繃帶被清洗干凈，烘烤干燥，放裝有石灰的箱子中保存。藥被手巧的丫頭用油紙包三角，整整齊齊地疊放在一起。

帳中很安靜，丫鬟的輕語、燭火的裂、布料的挲，組底噪的背景音。

張佩娘倚在案幾旁，想睡，又睡不著，心總是不安分地跳，令人驚懼。

捂住口，言又止：“姐姐？”

“嗯？”程丹若拿著戥子抬頭。

張佩娘問：“你……不害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