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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和謝玄英商議定了家事,才對外公布要去貴州。
下頭的人難免慌了一剎,心生畏懼。
但指揮自若,單獨安排人將土儀送回京城,重新劃分行李,采購新的藥材,一切井井有條。
主子們不當回事兒,依附于他們的下人便很快穩住心神,有條不紊地辦事。
不過,也有意料之外的事。
瑪瑙對小燕和小雀,說了程丹若的安排。小燕愿意留在藥鋪做事,說:“我想攢點錢給我娘修墳。”
爹靠不住,以前的月錢也都沒了,可親娘在下頭吹風淋雨,做兒的如何能視若無睹。
不如自己攢錢,替修個好墳。
小雀卻道:“瑪瑙姐姐,讓我跟著夫人走吧。”
“你叔叔和娘都在呢。”瑪瑙驚訝地問,“跟我們走了,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來。”
小雀說:“我不想一輩子待在這里,我想出去看看。再說,這里是夫人老家,以后派人回來,我好歹門路。”
瑪瑙忖度片刻,想著去貴州人生地不的,再買人終究不便,留個也好,便姑且道:“待我問過夫人。”
而程丹若聽聞此事,不由訝異:“想出去看看?”
“可不是。”瑪瑙笑道,“這丫頭人小,心倒是大的。”
程丹若卻很贊賞,小雀為奴婢,能有這樣的志氣屬實不易,立時答應:“不怕吃苦,就跟著我們走吧。”
又想,小燕決心為母親修墳,也算是夢想,便道,“小燕那里,多發兩個月的月錢。”
小丫頭每月一百錢,兩百錢不多,不至于馬上實現夢想,也不,至能讓手頭寬裕點。
瑪瑙笑著應下:“夫人就是心善。”
“人活著,總要有個盼頭。”程丹若笑笑,揭過此事,“收拾得怎麼樣了?”
“辣椒都風干收好了,種子都用油紙包了幾層,應該沒有問題,豬和紅薯一塊兒送回老家了。
“小件的都裝車,大件的按照夫人的吩咐,床、柜子、桌椅一類的,咱們人走后就送到藥鋪。今買了五個風爐,煤炭都用油紙包好實了,路上煮茶燒水沒有問題。
“夫人說的卵石、細沙和炭末,我人單獨裝了袋子。西花廳的琉璃,全封在裝棉被的木箱子里頭,四角包齊了。您的那些瓷缸,里頭留了一層淺淺的水,找的鐵箱安置,碎了也在里頭。”
瑪瑙詳盡地回稟搬家瑣事。
程丹若時不時點一點頭。所有的家當里,最貴重的不是金銀首飾,是提取實驗皿,和篩選出來的青霉菌。
“這鐵箱務必看好。”沉道,“讓人看著,不能丟了。”
瑪瑙知道利害:“奴婢明白,回頭就讓小雀專門守著。每天搬上搬下的,數清了再走。”
“也好。”
千頭萬緒的瑣事,就在這樣的一問一答中,逐漸梳理明白。
過了兩日,新知府到任,雙方核算賬本,對過資,畫押接替。
謝玄英終于完了大同知府的最后一項任務。
*
終于到了離去的時刻。
一大早,東方微白,府衙門口就喧鬧得不可思議。
五輛馬車,三輛坐人,兩輛細,還有五、六車的行李。在大街上一字排開,浩浩,加上挽車的馬,護衛的馬,數都數不清。
有些幾匹馬沒有訓好,見到這麼多人,一時沒憋住,“噗通”拉屎,惹得車夫直祖宗。
李伯武點人,柏木和松木數車,瑪瑙和梅韻查看細和丫頭,確認無誤,方才進屋回稟:“爺、夫人,可以走了。”
程丹若道:“好。”
可當起,環顧四周,空的房舍卻帶來微微的不舍。
上一回離開大同,倉皇匆忙,狼狽不堪,過往的記憶隨著人世的艱辛,被埋藏于心底,輕易不再提及。
但這次……“丹娘?”謝玄英關切地看向。
“沒事。”搖搖頭,最后短暫地了一眼府衙。
這里不是的家,與其說停頓是因為留,不如說是告別。
“走吧。”
他們攜手走出三堂的門,走出二堂,走到大堂,穿過寬闊的甬道。兩側,三班六房的吏員聚在那里,等待與他們作別。
人人心里都有一本明賬,什麼樣的是好,沒有比百姓更清楚。
三年間,謝玄英沒貪過一筆錢,卻為大家做了不事。哪怕他沒讓底下的人貪到錢,作為大同人,他們心里也多是激。
說實話,胥吏弄再多錢,又有什麼用?來一個更大的,他們就要把錢送出去。
相較而言,田里有糧食,安穩做生意,孩子有學上,大家都有好日子過,更讓人踏實,讓人心生希。
“謝大人。”
“程夫人。”
吏員們拱拱手,真心誠意地祝福:“一路順風。”
謝玄英頷首:“留步。”
“夫人常回鄉里看看。”悉的吏書說,“別忘了咱們。”
“咳,畢竟是老家。”嚴刑書已經白發蒼蒼,滿臉都是老人斑,沙啞道,“人不能忘。”
程丹若停下腳步,笑道:“諸位放心,我不會忘的,有空了就回來。”
大家一路說,一路往門外走。
可門外也烏泱泱的全是人。
一個中年婦,把一籃子米糕塞進瑪瑙懷中;一個小姑娘,借著高優勢鉆過擁的人群,把兩團線放到車上;一個斷臂的老伯,艱難地給柏木塞紅薯;一個瞎眼的老太太,著馬屁遞蛋。
“借過、借過。”李必生滿頭大汗地出人群,把藥箱遞給梅韻,“這是藥鋪配的丸藥,唉,貴州瘴氣之地,千萬要小心瘧疾之擾。”
梅韻無措地看向程丹若。
下人們都看著。
程丹若道:“大家一片心意,收下吧。”又對周圍的百姓道,“諸位,不要給了,我不缺,大家拿回家去吧,給孩子吃,別破費了。”
“這是我們的心意。”他們說,“程夫人收下吧。”
“太多了,拿不下,一人拿一個吧。”找了個理由。
于是,丫鬟們東拿個米糕,西拿個蛋,很快裝滿了籃子。可人群中還在不斷遞出來糖、棗子、干,甚至有一瓶瓶的醋、醬油和酒。
程丹若不住他們,只好飛快上車,吩咐車夫快走。
馬車一,百姓就不好再攔了。
他們跟在后頭,慢慢地走。
天很藍,很明,大人抱著小孩,孩子攙扶著老父母,仿佛三月三,全家老小一起踏青。
但比起游玩的愜意與放松,他們的臉上多是不舍。
不舍之余,還有些擔憂。
新的知府會是好嗎?
以后的日子,真的能太平無事嗎?
今年,會是風調雨順嗎?
沒有人知道。
人流隨車而去,漸漸離開了擁的知府衙門。
此時,街邊的面條攤上,一個穿道袍的中年人和老板說:“再來碗面。”
老板剛去送了自家腌的咸菜,沒留意他的碗已經空了,忙道:“好嘞,再來一碗羊面,客人,五文錢。”
中年人掏出舊荷包,往桌上數了八文。
“客人也是來做生意的?”老板隨口問。
中年人說:“不是,怎麼,你們這兒行商的人很多嗎?”
“可不是,互市開三年了,經商的一天比一天多。”老板笑道,“日子眼看著就好過了。”
中年人慨道:“大同和我想的不一樣。”
“以前是窮了點,也,有什麼法子,胡人隔三差五地就打過來。”老板打抹布桌子,“現在好了,不打仗了,日子也有盼頭了。我擺個攤子,我婆姨和閨織掙,等再掙點錢,把孩子送去學校,以后就有盼頭了。”
中年人若有所思道地點了點頭。
他發現,大同這地方,有個明顯的特征:百姓雖窮,卻有指。
或許,被貶謫到此地為,不是一件壞事。
春明,風中有微微的沙塵。
龐大的車隊艱難穿過人群,終于來到城門。
百姓逐漸停下腳步。
程丹若暗松了一口氣,吩咐人:“快點走。”
馬夫揮起馬鞭。
然而,馬才跑出沒多遠,速度又慢了下來。護衛來報,道是百姓堵在前頭,還有人說要見程夫人,說是得勝堡一來的。
程丹若不明所以,掀開簾子。
一群百姓圍攏上來,為首的幾個婦人,分明是當初三圣廟的病患。
詫異:“出了什麼事?”
婦人們先扭頭喊:“是程夫人。”跟著說,“給夫人磕個頭。”
烏泱泱的一群人就在路邊跪下,朝磕頭,還有幾個小孩子被爹媽摁著,不明所以地趴下了。
程丹若登時苦笑。
在古代有三件頭疼的事:
第一、朝人磕頭
第二、被人磕頭
第三、被老人小孩磕頭
“都起來吧。”用力擺手,“回家吧。”
他們不起來。
程丹若只好躲回車里,讓車夫趕走:“再快點。”
車夫為難:“夫人,前面都是百姓,也不好揮鞭子啊。”
:“……”
謝玄英拉坐下:“這是你應得的。”
程丹若道:“我不喜歡跪來跪去。”
他搖搖頭,挑開簾子,和護衛說:“讓百姓們離遠些,馬跑不起來了。”
李伯武點點頭,策馬到前頭疏散。
兇神惡煞的護衛很有威懾力,許多百姓即便知道他們是程丹若的人,也難免有些畏懼,踟躕片時,慢慢往后退。
不一會兒,前面出現了空地,馬在空鞭的催促下撒開蹄子,小跑起來。
馬車逐漸離開人群的視線。
塵土飛揚,大家舍不得新上的裳,互相攙扶著起。
“爹,你沒事吧?”
“寶兒,沙子迷眼沒有?娘吹吹。”
他們抱著孩子,扶著老人,最后一次看了眼馬車消失的方向,不舍,卻也放下了心事。
“來都來了,進城吧。”
“對,把線買了。”
“你們知道哪里能抓藥不?我爹病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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