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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太太這個人,做事很漂亮。
比如,以“看護不力”為由,懲罰了顧蘭娘邊的丫頭,又說顧六郎“行事冒進”,罰他抄書。
當然也令顧蘭娘足,抄寫《戒》,順便養傷。
再比如,上巳節過后,就帶著禮上了陳家的門。
“我來給老太太問安了。”顧太太踏進萱草堂,笑盈盈地向陳老太太請安,“聽說您覺得我們的藕尚可口,我這剛得了玫瑰味兒的,想請您品鑒品鑒。”
這話說得漂亮,饒是陳老太太中風后不見客,亦不出笑臉:“費心了,還要你專程走一趟。”
“天氣好,我也想走走,您不嫌我煩才好呢。”顧太太笑瞇瞇地說著,目投向侍奉在側的程丹若,“丹娘又親自熬藥了?老太太的福氣可真人羨慕,不僅有兩個孝順的孫,連侄孫都這般懂事。”
陳老太太牽起角,道:“蘭娘和蓮娘都是好的,你到了我這個歲數,肯定比我更有福氣。”
兩個太太你來我往恭維了番,陳老太太便面倦。
顧太太識識趣,主提出去看黃夫人。
陳老太太點一點頭,吩咐:“丹娘,送顧太太去你嬸母那兒。”
“是。”程丹若福應下,攙上顧太太的胳膊,“我送您。”
“那便容我沾沾老太太的福氣。”顧太太口氣詼諧,親熱地攜了程丹若的手。
兩人一道走出萱草堂,慢悠悠地朝正院走去。
顧太太本是為而來,此時卻一副悠哉的樣子,仿若閑聊:“我聽蘭娘說了,昨兒多虧你發現的早,不然可要吃大苦頭了。”
“您謬贊了。”程丹若神平靜,“我醫不,并未幫什麼忙。”
顧太太問:“金老大夫都說理得及時,沒教骨頭裂得更厲害。”
“我也只會這些皮。”笑。
“聽說你是同父親學的醫?”
“是,家父師承李醫,后于惠民藥局做醫士。”
太醫院架構如下:院使,秩正三品,同知,正四品,院判,正五品,典簿,正七品,醫正八品,共十八人。
換言之,全天下能被稱為太醫的,只有二十幾個人,水平且不說,地位卻不容置疑。
不過,太醫院不可能只有二十幾個大夫,更多的是沒有品級的醫士和醫生。醫士的地位要高于醫生,評判標準是考試——“三年大考,分三等,一等補醫士,二等補醫生,三等發院習學”。
李醫能獲得八品的品階,水平已經十分不差。
他五十六歲因母親重病,舍棄太醫院的良好待遇,回鄉侍奉母親。
程家與李家均為山西大同府山縣人,程父在程丹若祖父的打點下,跟隨李醫學習醫。
學后,由李醫舉薦,在當地的惠民藥局(方設立的救濟貧民的機構)做個小小的醫。
所以說,程丹若投的胎運氣不錯,等同于市立醫院醫生的兒,父親的師父還是協和的大佬。
只可惜遇到了戰爭。?
縱然如此,這樣的出也顧太太緩和了面,贊道:“果然家學淵源。”
“不敢當。”程丹若十分謙遜。
顧太太卻嘆了口氣,拍拍的手,故作無奈:“有什麼不敢當的,蘭娘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不會跌下山去。”
戲來了。
程丹若打起神,道:“前兒下了雨,山上的青苔猶未干,顧姑娘怕是踩到了,才不慎跌跤,并不是貪玩。”
“噢?我還當看見了什麼花兒蝶兒,這才頑皮呢。”顧太太訝然。
程丹若想一想,笑了:“我記得山上有個亭子,許是想進亭子坐一坐,臺階又……”
顧太太仔細打量片刻,滿意一笑:“竟是錯怪了。”
輕描淡寫帶過這茬,又問了幾句“平日讀什麼書”之類的家常,自然而然地結束了閑聊。
正院也到了。
黃夫人正在等。兩人互相見禮問好,稔地寒暄。
“蘭娘的傷要不要?”黃夫人首先表示關切。
顧太太道:“無妨,請金老大夫看過了,說好好養上十天半個月就好。”
“沒事就好。”黃夫人應著,朝程丹若笑了笑,“丹娘來得正好,去看看娘和婉娘吧,你們姐妹也該一說說話。”
“是。”程丹若識趣地告退。
走得慢,遠遠的,還能聽見顧太太的聲音:“這事得多謝丹娘,若不是恰好路過,那傻丫頭還要吃大苦頭呢。”
“一向熱心,沒給您添麻煩就好。”黃夫人笑道。
兩人說著進了屋,聽不見什麼了。
程丹若的角微微一翹,繞過游廊,穿過月亮門,就到了旁邊的小院子。這里錦霞院,居住著陳娘和陳婉娘,以及們各自的姨娘。
兩位小姐是主子,住朝南的二層小樓,兩個姨娘算是仆,只能住東西廂房。如此尊卑分明,亦是方便陳老爺過來做一些兒不宜的事。
今朝天氣好,陳娘和陳婉娘聚在一,在窗戶下做針線。
“我來看看兩位表妹。”程丹若說。
陳娘眸閃爍:“倒是稀客,雀兒,上茶。”
“哎。”丫頭端上熱茶,熱氣騰騰,香味卻寡淡,一聞就知道不是好茶。
程丹若不聲,欣賞們的繡活:“這帕子繡得真好。”
“最近孫師傅教了的獨門繡法。”陳婉娘仿若隨意的應答,“說是就憑這一手本事,紅就算小有所了。”
孫師傅是陳家為兒聘請的紅師傅,原是蘇州織造局的繡,因眼疾做不了活計,才離了織造局,做陳家的西席。
的蘇繡乃是一絕,活計栩栩如生,一小件就能賣上幾十兩銀。
陳家兒雖然無須靠手藝過活,但今后出嫁,為夫家人做上幾件東西,便能顯出在紅上的本事來,人高看三分。
這是炫耀,毫無疑問。
程丹若:“是嗎?”
“當然。”
“那真不錯。”
平淡的敷衍。
陳婉娘喪氣不已。每次都這樣,這個遠房表姐明明窮酸得要死,卻總裝出一副淡泊的樣子,嫉妒一下又怎的,難道不該嫉妒自己嗎?
真討厭。
陳婉娘氣鼓鼓地坐回繡棚前,不理了。
程丹若搖了搖頭。
文藝作品中的宅斗:句句眼藥,下藥栽贓,幽會捉,落水暗算。
現實生活中的宅斗:初中生相。
雖然寄人籬下,免不了被拉踩取笑,但姊妹間的相并不算難。
或者……不算太難。
“哎呀,表姑娘在這兒,真是巧了。”樓下纖纖裊裊走來個子,紅綾襖白綢,下頭一雙翠綠的金蓮鞋。
陳婉娘立即笑了:“姨娘。”
“夫人我做了鮑螺,我留了些,專門拿來予你吃。”是墨姨娘,容貌不算頂尖,卻生得溫婉可人,點一點兒的鼻尖,又笑,“表姑娘也嘗嘗。”
帶骨鮑螺是蘇州小吃,用牛和蔗漿做,上頭的紋路宛如螺螄,口即化,非技藝高超之人做不來這麼難的點心,是墨姨娘在“娘親”那邊學來的手藝。
平日里來了要客,陳老爺或黃夫人就會下廚,做一道鮑螺,多半能得到客人的口稱贊。
程丹若也不裝清高,欣然道:“看著味,多謝姨娘了。”
墨姨娘微微一笑:“不敢,妾只有這些手藝拿得出手。”
謙遜,程丹若卻不敢當真。
說起來,整個陳家最有文化水平的,不是黃夫人,而是墨姨娘。墨心,正是傳說中的瘦馬出。
據說年紀很小就被賣了,自小與姐妹們一道學藝,讀書、焚香、彈琴、烹飪樣樣通,還纏了一雙三寸金蓮。
調-教有后,被商人重金買下,贈予達顯貴。
墨姨娘是之前的上贈送給陳老爺的——準確的說,是上峰的老婆,商人前腳送瘦馬,后腳就給下屬發了一個。
好的下屬,要懂得為上峰分憂。
陳老爺不算好之徒,不過江南有養瘦馬的風氣,又是上峰所贈,就把人帶回了家。
黃夫人自不喜這等狐之人,奈何上峰是現管,不能徒結仇怨,只好忍了,準備調職后再轉送給別人。
墨姨娘呢,心里也清楚,這樣的人沒有別的出路,不可能有人給贖,家人也早已拿了的賣錢不知所蹤。
終其一生,不是給這個人做小老婆,就是給那個人做小老婆。
轉手越多,越不值錢。
能怎麼辦?最好的出路,就是趁著年輕還值錢,趕給某個男人生個孩子,抓住他的心,好不被轉賣。
片瓦遮頭,不至于淪落風塵、病死街頭,就是最大的奢求。
所以,注定不能像李姨娘一樣,對黃夫人忠心耿耿,對陳老爺恭恭敬敬,就能安然度日。
黃夫人賣,尚需陳老爺首肯,可陳老爺轉送,不過一句話。
只能想方設法籠絡陳老爺,然后在黃夫人跟前卑微,再卑微,卑微到塵埃里。
因為一向恭敬謹慎,黃夫人慢慢淡了賣的心思,陳老爺隔三差五,就要去書房紅袖添香。如今雖然已舊,憑借生育一子一的功勞,便算是半個陳家人了。
只要五爺陳知恭爭氣一點,黃夫人心一點,陳老爺念舊一點,便不至于在人老珠黃之后,再被賣到外頭去,終不能與子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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