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也是。”李裕齊訥訥點頭，兀自自言自語著，“如今這陳家的地位一日盛過一日，父皇也是有心拉攏著，你如今雖屬下嫁，但陳家的夫人、未來的當家主母，卻是比旁的達貴人還要尊貴幾分的。加之江南山高皇帝遠的，沒那麽多條條框框的規矩約束著，日子比在燕京城中不知道要好上多……左右你也不喜歡這陳家輝，他如今這副子骨，於你來說反倒便利。”

這話實在過於骨孟浪了。

尤靈犀臉都變了，陡然拔高了聲音厲聲嗬斥道，“太子！慎言！本郡主從未作此想法，不管是之前，還是如今，我都沒有想過要嫁給這樣一個人為妻。隻是殿下，若這就是你所說的毀壞婚約的辦法……您不覺得對陳主來說，太殘忍了嗎？”

“殘忍？”李裕齊目逡巡，最後落在對方攪地皺的帕子上，表玩味，反問，“難道……本宮所言，並非事實？他陳家輝沒在姬家被打得臥床不起？難道不能人道的消息……不是你尤靈犀同本宮說的？”

李裕齊怒了，尤靈犀很明顯地到這一點，往往他自稱“本宮”之時，便是真正將他自己擱在高高在上的儲君之位了，不講親緣、隻講君臣。

“不是……隻是……”尤靈犀輕歎，“如此聲名在外，這陳主往後……怕是於婚姻一途有所不利。我不願因為我的事，給他帶來這樣的麻煩。”

“往後？靈犀是擔心這陳主不能人道的聲名在外，往後娶不到姑娘？還是擔心他知道自己娶不到別人，便咬死了這道賜婚聖旨對你死纏爛打？”手中茶盞緩緩擱下，“咚”的一聲輕響。

聲音不大，幾乎要被門外的雨聲掩過，隻耳之時連魂魄都跟著驚了一驚。尤靈犀不自覺地又了帕子，咬著角沒說話……李裕齊一句話，撕開了偽善麵之下真實的意圖——連自己都不曾清晰認識到的意圖。

在這之前，便是自己都相信著自己心中的不快真的是因為李裕齊的殘忍和對陳家輝未來的擔憂。

李裕齊看著對方明顯的愣怔和眼底的吃驚，突然冷冷一笑，“縱然郡主沒有私心，但尤郡主擔心陳家主往後會不會婚姻不利，卻不擔心往後被蒙在鼓裏不明不白嫁過去守活寡的姑娘？說起來，本宮雖是因著對郡主的承諾才多此一舉，卻也是拯救了未來某個無辜的，算起來，也是積德行善。沒想到如此兩得之舉，卻被郡主指責，說是過於殘忍……”

“我……”

“不能人道，是事實。而造這個事實的，是姬家的人。就算殘忍，也是姬家殘忍、姬無鹽殘忍……再不濟，退一萬步講，郡主覺得這樣對陳主而言太殘忍，那聽到這個消息打死都不願意嫁過去的郡主不殘忍？合著就是最最置事外的、順便還救了某個姑娘的本宮最殘忍了？”

李裕齊的臉，像是被冰雪所覆，那點兒蝕骨般的涼意便是屋的炭火都驅散不了。

尤靈犀打了個哆嗦。

李裕齊靠著椅背，冷言冷語地逐客，“都說這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如今本宮算是明白了。事，是郡主拜托了母親、又來拜托本宮的，想必別郡主也是去過的，盡皆一籌莫展才來找的本宮。如今看來，他們倒是比本宮聰明，知道作壁上觀。偏本宮念著往日分，想著如何都要幫一幫。看來……還是幫錯了。郡主若是無事，便早早回了吧……這天氣出門在外，容易染了風寒。”

話已至此，尤靈犀縱然心中不快，卻是一個字都反駁不了，臉白了青、青了白，明明一路上準備了許多說辭，可這會兒在對方冰冷徹骨的臉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也隻能起告辭。

李裕齊並沒有起相送的意思，隻冷眼看著尤靈犀行禮、離開，連道別的話都沒有。

雨還在下，冷風攜著雨點子灌在脖子裏，一陣哆嗦。丫鬟撐著油紙傘跟在側，擔心地喚著郡主，卻又不敢開口相問。尤靈犀走在沁涼的鵝卵石路上，一早積的水下去了不，路上隻有一層淺淺的雨水，鵝卵石被衝洗得鋥瓦亮。

不管私心如何，尤靈犀仍然覺得太子此舉實在不妥，若是這樣的法子自己也能辦到，何苦拿了父親的令牌來同太子合作？隻現下令牌倒是出去了，尤家了板上釘釘的太子黨，此事已塵埃落定，自己便不好將發怒中的太子得罪狠了。

“郡主……”小丫鬟還在喚，滿臉的擔憂，“郡主可是哪裏不適？”

小丫鬟的世界，哪裏能理解得了那些無形的硝煙、那些暗藏的雨腥風。尤靈犀搖搖頭，道無事。隻眉宇仍未舒展，太子的行事手段、為人世也算是了解了一些，看來尤家也不能一繩上吊死了去，即便最後太子登基，尤家也保不齊就是鳥盡弓藏的命運。

有時候，該早作打算了。

……

朝雲還沒醒來，上的傷口已經理地七七八八了，上鞭笞造的傷口並不深，修養個數日便能好得差不多了，隻十指上的傷很重，唯一完好的隻有左手的小拇指，那是岑硯闖之際，救下的小指。還有那些看不見的傷，將會經年累月地折磨著——那是水牢之刑造的。

陳老說完這些，無力地歎了口氣，“沒有辦法，隻能好生將養著了。還是要送回江南去，這裏不好養傷。”

姬無鹽問他，“那您同一道回，可好？”

陳老卻仍搖頭，“待起離去，這些個外傷已經恢複地差不多了，十指雖仍不便利，但找兩個丫鬟一路伺候著，藥膏日日塗抹著，帶回到江南，新的指甲應該也開始長出來了。唯獨那些寒之氣，須得佐以湯藥好生調養……方子我會開著，夠用上好一陣子。隻是丫頭，我得留在此。”

姬無鹽想要他離開的意圖，太明顯。

他拒了又拒，從未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