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大雨疾的涼意并不會有分毫傳進書房去。
不管外面是什麼樣的惡劣天氣,書房里自是龍涎裊裊而霧氣氤氳著,若非此刻氣氛冷詭譎,倒的確是個愜意安靜的好去。
夜明珠的幽冷輝里,平日里看起來溫和寬慈的臉頰,此刻刻板而冰冷,有著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固執。
而他面前的一方漢白玉磚上,蜷著被五花大綁的年,其貌不揚,卑微又可憐的樣子。
已經昏過去了。
陛下龍大怒,總要有人承雷霆之火。
此只有四人,小太監自是首當其沖,沒熬過二十板子,暈了。若非擔心太傅說皇室殺人滅口,怕是陛下定要活活將人打死才算。
宮中下人,特別是地位低賤的下人,譬如,倒夜壺這般的,大多抗打——主子們平日里但凡有個心里不暢快的,便是見了他們都覺得惱火,輒打罵那是常有的事。如今這二十子都沒抗住就暈了的……倒是見。
常公公心中已有計較。
陛下和太傅自是不會知道這其中細節,常公公卻是知道的。平日里卻也鮮破點明,畢竟都只是生存的手段……今次卻不同。
他招招手,對著外頭都在打的小太監。對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皇帝,見對方沒有反應,才小心翼翼地著墻壁湊了過來,聽了常公公低聲吩咐,臉一白,卻也還是下去了。
待人離開,皇帝才沉聲發問,“你這是作甚?”
常公公彎腰,笑呵呵地,“回陛下,一些讓人開口的小把戲罷了。”
又是無言。氣氛生疏又尷尬。
沒一會兒,小太監去而復返。手里多了盆水。
太傅懶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沒說話,卻也沒什麼興趣——潑水這樣的把戲,多有些小兒科了吧?若是真的過訓練的人,對疼痛相對會更加麻木一些,即便是傷口撒鹽,該咬死不認的還是不會認,該咬死裝死的還是裝死。
太傅靠著椅背,容懶散,氣勢卻盛。卸了一清正儒雅的韻,只剩下骨子里的強勢和生冷。怕是難,他想。
常公公小碎步迎了上去,接過對方手中水盆,擺擺手,帶著他一如既往彌勒佛般的笑容。待對方退開,他才端著水盆走到昏睡的小太監面前,兩三步的距離,沖著人在外的傷口緩緩一潑。
真的很緩。
興許是年紀大了,常公公的言行舉止素來帶著幾分遲緩的蹣跚。今次如是。
而與之形鮮明對比的,卻是水盆還未收回之際,本來昏死過去的小太監突然“嗷”地一聲,整個兒彈跳了起來。彈起來以后他也不說話,只抱著自己的膝蓋蜷著滿地打滾,表疼痛猙獰嗷嗷地。
本就鮮淋漓的傷口,在雕刻著蘭花的漢白玉磚上來回,堅、參差的磚石,讓本就猙獰的傷口愈發慘不忍睹,鮮染紅了漢白玉,水滲進雕刻的隙里,形的渠蜿蜒開來。
皇帝皺著眉盯著,很是嫌惡,“既是醒了,該代的代了,尚且還能留你一條命。”
小太監卻仿若已經瘋魔,完全聽不進人話般,只抱著膝蓋嗷嗷地打滾。
不是水,也不是鹽水……
“潑的什麼東西?”他問常公公。
常公公抱著那水盆,笑容可掬地,沒有半點兒氣般,笑呵呵地,“回太傅的話,摻了辣椒的水。宮中太監宮若是不聽話,罵了打了,若仍是不悔改,大抵就是潑些辣椒水,老奴這宮中大半輩子,還沒有見過得住辣椒水的骨頭……”
倒是狠辣。
這會兒怕是想說,也難開口了。
半盞茶,數度暈厥,小太監終于于又一次地幽幽轉醒之后,有了張口說話的力氣。只是嗷了這許久,聲音嘶啞到像是最遲鈍的鋸子來來回回地拉扯著木床般的難聽,他說,“我說。”
宮為奴之后的第一次開口自稱,“我”,卻也注定只是最后一次。
……
書房里腥肅殺,而書房外……風雨越來越大。
整片天地都暗沉沉的像是年代久遠的水墨畫。
這樣的雨天,若非逢年過節等極為正式的場合,是不會有宮妃前去皇后寢殿請安的。皇后娘娘這幾年每逢雨關節都會作痛,是以總憊懶嗜睡不愿起。宮妃們自是不會去做吃力不討好的事。
只是此事,從未同時歡說過,怕那丫頭擔心。明明還是個孩子,卻總心這個心那個,像個小大人。
皇后一人,在偏殿的窗前,已經站了很久很久……久到腳冰冷到近乎于麻木。嬤嬤從外頭進來,收了油紙傘,子大半都被雨水打,隨手撣了撣,了簾子進來,攜風帶雨的涼意倏忽間灌了進來。
皇后攏了攏襟,沒有轉,只輕聲問道,“……離開了?”
“是。”嬤嬤上前,將屏風上的披風為皇后披上,才后退半步說道,“大小姐派了小憐去時府請的片羽姑娘,片羽姑娘本事大,這會兒兩人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了……娘娘,您這是何苦兜這麼大的圈子放大小姐離開?”
何苦啊……
原也的確打算按照父親的意思,將留在這宮中三日,待地一切塵埃落定再和盤托出,不管是原諒還是怨恨。彼時也覺得,不管這丫頭對自己是何態度,自己都能欣然接——這是保護的最好方式。
若三日之,找到了陸家眾人,自是虛驚一場,歡歡不必經歷這三日的提心吊膽度日如年,自是最好。
若……那也至讓多了三日不知的平靜。
即便被怨恨,也值得。
那時都已經想好了,就裝病吧。那丫頭心,見著自己病了,定是會留下的。
可轉首沒走兩步就看到……滴落在廊下的跡。
一滴,又一滴,濺落在地面的跡,是這煙雨山水里,最灼人的彩。甚至能想象得到那丫頭死死咬著、指尖狠狠嵌進了掌心的樣子。
該有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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