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幽閉的時空。
它不存在于現世某一,它也可以存在于現世任何一。
它是時空的泡影,是幻想的殿堂,也是真實存在的一個地方。
人們追尋它,靠近它,卻不能夠真正擁有它。
一如天邊那驕,只是無窮遠的投影,越炙烈,越虛幻。
此地有山,山高萬仞。
石階蜿蜒,險陡天梯。
有人登天而來。
這人穿著一件洗得干干凈凈的長袍,戴著一頂平平無奇的斗笠。天風將寬大的袍服按在上住,令他顯出幾分嶙峋和單薄。
但他的步子很穩,他始終低頭看路——除了最初在山腳,了一眼極限高,整個登山的過程里,他沒有再抬頭。
他有一種近乎笨拙的篤定。
好像只要低著頭往前走,就能走到天盡頭。
會有天風干擾的,會有野狗結群狂吠,總有攔關設卡者,有舌的麻雀、黑的心肝……這些人盡皆知的事,好像不在他心中。
他低著頭,走好他的每一步。
“這是世所不容的國度。”
“它隨時破滅,又隨時新生。”
山腰上有個聲音響起來,此聲疏離,如在世外,晃悠悠落不到實。
“時間在這里非常細致,衰老和死亡都要有意義。”
“數千年來一直有人登山,但很多人都沒有再來過。”
“你已經完了所有的考驗,來到這里,現在可以稱你一聲‘道友’!”
聲音出自一張烏黑的,伴隨聲音一起吐出的,還有纖薄的煙霧。
白的玉質煙斗叼在角,煙鍋中的火星忽明忽暗。
那麗的五,也因此有幾分暈影,那種厭棄便愈發強烈了。
“但我還是想問你——”
懶懶地倚靠在山腰的崖壁,環手于前,一手拿著煙斗,纖白五指像鏤空的玉雕:“你為什麼加平等國?”
戴著斗笠的人緩緩抬頭,他的面容籠罩在一層影下,這使得他的長相不能被看清楚。但他的眼睛,像是星子嵌在夜幕中。
“關你屁事?”他反問。
煙的人不以為忤,慢慢地道:“向你介紹一下我自己——平等國護道人,良時第一,趙子。”
“你就是趙子?”戴斗笠的人問。
趙子的眸里,有一縷漫不經心的疑問:“你認得我?”
“聽說過。”戴斗笠的人說。
“呼~”趙子了一口煙,沒什麼緒地道:“你聽到的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聽說你很喜歡給人剃頭。”戴斗笠的人在挽袖子,一邊說話一邊挽袖子:“恰巧我最討厭頭。”
話音全部落下的時候,他的袖子也已經挽好了。
他的步子便邁開。
他的拳頭也就落到了崖壁,而原本立在崖壁前的趙子,已經飛在空中。后青煙,幾乎聚云彩。
嗡~!
這時候才有一沉悶而悠長的轟響,在山之中運,仿佛山巒的悲鳴。
“你討厭頭就去打殺頭呀!佛門東西兩圣地,還有一個尼姑庵,不夠你殺的?”趙子倒是并沒有什麼驚懼的緒,只是語調輕忽,帶了些許好氣和好笑:“沖我什麼手?”
戴斗笠的人從崖壁上拔出自己的拳頭,那是一只干凈秀氣的拳,仿佛玉石所鑄。拳頭離開崖壁后,只留下一個幽幽的孔竅,流轉著天。
山,被打穿了。
“圣公問我加平等國之后想要哪個位置。我現在想好了——”他看著趙子說:“我來做趙子吧。”
趙子也看著他的眼睛,確認道:“平等國里的每一個名字,都要當任死后才會替換。”
戴斗笠的人說:“我們也不必例外。”
趙子拿下玉煙斗,把里的煙霧慢慢吐掉,一縷殺氣隨煙氣一同飛上柳眉:“試試。”
戴斗笠的人二話不說,已高躍。
只是這一個躍起,空間便搖!
此刻有蒼老之聲響起,響在冥冥之中——“平等國止部廝殺。”
無形的力量落下來,將空間的波瀾平,將兩位真人按回山道,也將他們的殺氣抹去。
這個聲音道:“我們因為共同的理想走在一起,矢志改變世界。前路何其遠!實在不該有誰死在誰的私心里。”
趙子重新把白玉煙斗叼上,消解了戰斗的姿態,語氣無可無不可:“我順道來看看新人,不曾想新人這樣兇蠻。”
戴斗笠的人道:“我討厭說話的語氣。”
“你討不討厭我叼煙斗呢?”趙子問。
“也可以是因為這個原因。”戴斗笠的人道。
“我們的理想太艱難,容不下你個人的討厭。”蒼老的聲音說道:“新人,倘若你執意如此,我只能代表平等國拒絕你。”
“咱們既然是平等國,為什麼的名字在前面?”戴斗笠的人道:“我也想做良時第一。”
“總有個先來后到。”蒼老的聲音回答。
戴斗笠的人又問:“如果說平等國講求的是先來后到,那為什麼排在前面的趙子、錢丑、孫寅、李卯,都是真人,后面的都是神臨。他們四個真的是最先來的嗎?”
趙子無奈地吐了一口煙圈:“你問題好多。”
“閉。”戴斗笠者很嚴肅地看著:“我又沒問你。”
蒼老的聲音道:“當然最早的排序也和實力相關。但排序也不代表什麼,名字只是一個代號。”
“我比厲害,為什麼我不能取代?”戴斗笠的人問。
“喂!”趙子略有不滿:“還沒打呢!你就自己下結論了?”
蒼老的聲音道:“我們平等國的人,只可以因理想而死。絕不能死于爭權奪利,死于部斗爭。趙子是我的道友,不是我的下屬。我無法替換,除了死亡之外的任何原因,都不能替換——我這麼說,你是否能明白?”
“圣公,你應該早些說。”戴斗笠的人道。
蒼老的聲音道:“給你的信里,列出了幾個你可以選的名字,你是否沒有仔細看?”
“我討厭看信。”戴斗笠的人說。
“呀!”趙子語帶驚奇:“你真是不得了的任。”
戴斗笠的人很不禮貌地拿手指著趙子:“其實這個人也可以選那些名字,我來做趙子——好吧!還有什麼名字可以選?”
他到了這片時空對他的排斥,不得不放下對趙子的執念。
蒼老的聲音道:“王未剛剛戰死,幾個備選者還沒有角逐出勝負。以及在角蕪山行里陣亡的——”
“就王未吧。”戴斗笠的人道。
“不再看看別的?”蒼老的聲音問。
戴斗笠的人道:“我喜歡這個名字。”
“你的喜歡和討厭都很直接。”圣公的聲音自飄渺高垂落,不見喜怒。
新的‘王未’站在那里:“正如我開始厭惡這個世界,所以我來到平等國。”
“唔……厭世的小朋友。”趙子叼著玉煙斗,抬了抬眸:“我也對這個世界很沒有好。咱們確實是道友。”
王未看都不看:“不影響我討厭你。”
“很好!厭世當然要厭我,你我都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趙子并不見怒意,施施然往山下走:“王未了真人,周辰、吳巳、鄭午可是要坐立難安了!”
平等國十二護道人,只有前四個是真人。現在出現了第五尊真人,名字卻選擇了排序第八的王未。排名在王未之前,實力卻又只有神臨的,的確很難心安理得。
王未立在山道,一不,任這人肩而去。
但見得驚鴻遽遠,煙霧繚繞,隨后消散在云邊。
此時山道空空,唯有王未獨立。
上不見高,下不見來。
“有個問題算是我個人的好奇,你可以不回答——”圣公的聲音道:“為什麼說你最討厭頭?我的意思是……你好像也是。”
“咱們平等國不是‘志同道合者,不必相識’麼?”王未問。
“所以我說,只是我個人的好奇。”圣公道。
山風很大,吹得長袍鼓,繩帶飄舞。
王未手按住了斗笠:“我的頭不一樣。我師父說過,它很干凈。”
……
……
妖界難得有這麼干凈的天空,尤其是所謂“五惡盆地”的前線,在戰場上方——此刻塵埃盡去,萬里無云。所有的煞氣、妖氛,全被掃了。
當然,這是劍霞席卷后的事。
“姜青羊!”
坐鎮齊國妖界雄城即墨的修遠,終于是按捺不住了,把軍報摔在書桌上,踏出帥帳,沖上高空:“你又來!?”
‘姜青羊’這個名號已是十分遙遠,也就齊國的故舊還會偶爾喚起。
漫天劍霞都卷在一,隨那柄天下名劍一起,被一只修長的手歸于鞘中。劍一卷,化出青衫一領,姜單手提劍,于高穹瀟灑回,對于故確也帶了幾分熱:“修帥,我又來幫你了!”
修遠束發貫甲,長懸刀,整個人斯文又凌厲,是氣質極佳的男子。但面對姜自是不太凌厲,這會兒斯文也很想丟掉。
他招了招手:“你過來說話!”
姜憾地看了一眼驚退的妖族軍隊,不解地飛來城中:“怎麼了,今天不沖陣麼?我愿先登!對面這破城,咱們能夠打破第一次,就能打破第二次。”
“也能跑第二次。”修遠沒好氣地道:“還未必跑得掉!”
“不要,我打聽過了,那老獅子這幾天忙著教小獅子,說是能接天海王的班……肯定沒工夫關注這邊!”姜很是認真地道:“再說了,咱們這邊不也有燧明城鎮守真君嗎?哪位都能攔了他!”
修遠定定地看了他一陣。
要不是你以前宰了天海王獅善聞,那位獅子祖宗能一聽到你的名字就親自來發瘋嗎?
還燧明城鎮守真君……秦長生都抱怨了,他這兩個月出勤的次數,頂得上過去十年。真君也不住天天干仗啊!
畢竟是三軍統帥,齊國在妖界的最高軍事長,修遠很好地控制了緒,不接姜的話茬,只問道:“你還要在妖界待多久?”
“這不取決于我。”姜傲然道:“修帥也知,我在天京城立言,要殺六真妖六真魔六惡修羅,以全大局。這才殺了一個呢!”
“你當真妖是大白菜,排著隊讓你剁回家?”修遠直皺眉:“差不多就得了!”
“那不!”姜語氣甚篤:“說殺六真妖,就一個不能。姜某豈能失信于天下?”
修遠嘆了口氣,幽幽道:“你說本帥對你怎麼樣?”
“修帥待我自是極好的!”姜又把話題轉回來:“要不然怎麼說我來妖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幫您呢?”
“我謝謝你!”修遠一把將他扯到帥府里,開始咆哮:“我在臨淄坐了好長時間的冷板凳,在道歷三九二一年才等到機會,帶著囚電軍來妖界駐防,但第一年就遇到你失陷霜風谷。我營都沒扎穩,就差點又回去坐冷板凳。
“從那時候到現在,已經整整六年了,我守土有責,顧及全局,難有大功。這六年里我穩扎穩打,把握環境,勤勉整兵,調局勢,不斷騙對手,終于在兩個月前創造機會,要一舉斬將破城、建立大功——你飛起一劍就來了!真妖你殺了,城你破了,獅安玄一來,我只恨自己長了兩條!”
他罕見的失態:“姜青羊啊姜青羊,我哪里得罪你了?當初你在迷界抗命,第一封為你說話的奏章,就是我寫的!”
“修帥怎麼這樣說?”姜的眼神很傷:“我這次來妖界,誰也沒惦記,就想著來找您,愿為您出幾分力氣,報答舊誼!”
修遠擺了擺手:“你要是記得我的好,就不要恩將仇報——去景國轄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