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朱生豪
‧
六月,整個學校走了快一半的人,生活了三年的地方,驟然顯出一種安靜的隔。
蘇南終於開始覺得自己不再屬於這裡。
約定的宿舍四人的畢業照,最終因為種種原因,也沒有行——好像是過了滿盈的那一刻,再要團圓,一切都難了。
班級畢業照倒到照了。旦大不缺好景,北邊爬滿爬山虎的鐘樓,和被綠蔭遮蔽的古建,就是拍攝畢業照的最佳背景。
但研究生,終不似本科一班子人誼深厚。讀本科時,大家剛認識時都是十八歲出頭,雖然天南地北,然則各有赤子之心。等到了研究生,同學來更複雜,過往經歷迥異,要出來,比之本科難上加難。好比蘇南的幾位室友,平日里約飯吃飯,但一旦不在學校了,十天半個月也想不起來發一條微信。蘇南又是格外看重意氣相投、友在不在多的人,是以三年下來,與班上同學來往並不切,多數隻是點頭之。
六月二十日,院畢業典禮;二十一日,校畢業典禮。
學位授予儀式在院裡舉辦,校畢業典禮只有各院畢業片宣傳和領導致辭。
蘇南聽說有些學校的學位授予,是全校一起舉行的,幾十個院齊聚一堂,排在最後上臺的院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
清晨八點,熱氣還沒升起。北園草地上、鐘樓下、禮堂前,都是穿著碩士服拍照的人。
蘇南穿的碩士服,質量比旁邊人高出了一大截。
是陳知遇送的。他說費了這麼老大的勁畢了業,典禮就別穿學校替你們租的80塊一套的了。
正跟著室友一起拍照,遠遠聽見有人喊:「蘇南!」
抬眼一看,草地那頭,江鳴謙衝招手。
江鳴謙個子高,學位服套在他上顯得短了一截,樣子特稽。
到跟前,江鳴謙取下學位帽搧風,舉了舉自己帶來的單反,笑說:「跟我合張影?」把自己手裡的單反給了同行的同學。
兩個人,找了一個人的地方。
江鳴謙邁一步,與肩膀挨著肩膀,出手臂,將肩頭一攬——沒真的攬,握拳頭,虛虛地著。
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有些容,然而江鳴謙這樣坦,自然不須來什麼客套的安。
江鳴謙笑說:「看鏡頭啊。」
蘇南:「哦。」
對面男生拍了幾張,遞過來給他們看。
江鳴謙瞅了一眼,鼻子,「蠻好的。」
接過相機,沖蘇南一擺手,「你接著拍,我去找我班上同學了。」
蘇南心裡生出一些慨。
本科,尤其是研究生期間,真的太速食了。最初以為江鳴謙對,也是像見過的多數男生那樣,習慣走幾個套路,若能套上就開始,套不上迅速轉移目標。
但不是。江鳴謙對著有一種笨拙的真心,跟在高中時才見過的那些笨蛋男生一樣。
不管回應還是不能回應,很激這樣一份「笨拙」。
九點,開始場。整個報告廳,坐得滿滿噹噹,不的學生家長也來出席了。
兩個常在研會活躍的學生充當了主持人,十點,畢業典禮揭開帷幕。
研會心地準備了幾個節目營造氣氛,十點半,學位授予儀式正式開始。
兩百多號人,一次上臺八個人,點名,排隊,上臺,下臺,有條不紊。
二十多分鐘,蘇南被點到名,把自己的書包,和研會發的小紀念品留在座位上,去講臺下右側排隊。隊伍裡排了三五分鐘,終於到。
臺上第四人是林涵,在第三位,錯了一個,趕回頭,央求後面的男生跟換了一個位置。
莊重的音樂聲裡,緩緩走上臺,微微頷首,嚨一時發梗,「涵姐。」
林涵與目相對,笑著替把學位帽的帽穗從右邊撥到左邊,「恭喜你畢業啦。」
蘇南說不出話來。
「要說的,謝師宴那天都說了。以後安立命,謹記本心。」
蘇南眼含淚,點頭。
接過林涵遞來的學位證書,握手,轉。
蘇南目掃一圈,找自己的座位。
一張清峻的臉驟然闖視線,一愣,頓住。
就看見那人懶洋洋地從的位上站起,把一捧豔滴的玫瑰,往懷裡一塞。
邊頓時響起驚訝的吸氣聲、尖聲——
「陳老師!」
「是陳知遇!」
「原來……」
一陣接一陣的快門「卡」,半個報告廳的人,全都圍攏了過來。
蘇南這輩子,頭一次這麼萬人矚目。
懷裡玫瑰馨香撲鼻,就讓想到那時坐在辦公室裡,陳知遇把一束玫瑰擲於桌前。
彷彿把一片冰心,投擲於的玉壺。
陳知遇揚一揚眉,「恭喜你,畢業了。」
一把擭住還呆愣著的蘇南的手腕,往自己跟前一帶,連同人,連同花,連同代表了三年歲月的學位證書,一併抱懷裡。
週遭一霎靜默,接著響起越發響亮的呼聲。
不知誰起頭鼓了一下掌,整個報告廳裡頓時掌聲震耳聾。
蘇南……已經傻掉了。
小生的一點虛榮心,被這人用明天估計要在朋友圈裡競相轉載的方式徹底滿足。
不敢抬頭,臉埋在陳知遇懷裡,「……你不是說不來嗎。」
「……想一想,還是來吧。別人都有家屬,你沒家屬,怪慘的。」聲音帶著笑,沉沉地著耳朵。
「……他們還在看嗎?」
「你要是想被他們看久一點,大可以再抱久一點。」
蘇南掙紮著要離開,卻被陳知遇給按住了。
「想好說什麼了嗎?」
蘇南:「沒……我應該說什麼?」
陳知遇:「……我也沒想好。」
蘇南:「……」
「那就再抱十秒。」
十秒鐘後,陳知遇鬆開蘇南,著的手,微笑,頷首……一句話也沒說。
有人要過來合影,有人要上來採訪,他全都擺手拒絕了,牽著蘇南,在座位上坐下。
到底是研究生了,該有的素質還是有的,看他們無意多做曝,都各自回到了自己位上。
好奇的窺探避免不了,就由他去了。
蘇南這會兒還在一種刺激的迷離之中,「什麼時候來的?」
「你剛上臺,我剛到。」
他的到來引起了一小陣,有幾個生激得要過來與他合影,他阻止了,出一指抵在上,做出一個噤聲的作。
適時的,用鏡頭捕捉到了自己的傻學生,憨直可,又眼角掛淚的笑容。
蘇南抱著花,傻笑兩聲。
陳知遇挑眉,「滿意了吧?」
「孫院長會不會要找你談話啊……我已經可以猜到一會兒朋友圈的文章會怎麼寫了。」
陳知遇煞有介事:「當名人,就有這點苦惱,你要適應。」
很快學位授予儀式就結束了,研會又拿出兩個小節目,在「放心去追,勇敢地去追,追一切我們,未完的夢」的傷歌聲裡,畢業典禮結束。
……陳知遇和蘇南,提前走了,怕趕上離場的人,又要驗一把當名人的苦惱。
陳知遇在路上打電話在附近的星級酒店訂了房,載著蘇南直接過去了。
「你今天還有什麼安排?」
「中午下午沒什麼安排了,晚上班上要吃散夥飯。」
陳知遇:「嗯。」
蘇南瞅他,「嗯什麼?」
陳知遇瞥一眼,不答。
到酒店房間,蘇南了鞋,把花和學位證書擱在桌上,就要去自己上捂出了一汗的碩士服。
「等等。」陳知遇提著相機過來了,「去臺上,給你拍張照。」
蘇南立在臺上,有點僵地看著陳知遇,「怎麼拍?」
「你隨便……別看我,看什麼都行。」
看蘇南手足無措,指一指臺上的籐椅,「坐這兒。」
蘇南坐下了,陳知遇往面前丟了本雜誌,「你隨便翻,別管我。」
古裡古怪的。
蘇南由他了。
陳知遇沒一會兒就拍完了,收了相機,把拉進房裡。
外面熱,待一會兒就是一的汗。
蘇南再次去碩士服。
「等等。」
「……又怎麼了?!」抬眼,卻見陳知遇眼裡著笑,長往前邁了一步,手撐在後的櫃門上,眼睛落在臉上,繼而往下瞟。「你……」
話被堵在邊。大掌隔著學位服蓋在前,使勁一。
吻一會兒,他將碩士服解開了兩粒扣,而後彎下腰,把底下穿著的熱和,一併掉了。
蘇南赧然,要躲,卻被他按著無所遁形。
做了一些前面的準備,就把在櫃上,進去。
兩個人,都穿著服,嶄新的學位長袍,他剪裁合的西裝。
從來沒覺得這麼刺激過,腦袋裡似乎還迴著方才在報告廳裡的那陣歡呼和掌聲。
蘇南有一點不住,手使勁拽住了他的領帶,「陳老師……」
陳知遇俯吻:「……再喊。」
*
洗了澡,躺進乾爽的被子裡,蘇南迴想,越想越覺得害。
陳知遇點了一支菸,坐在床沿上,轉頭看一眼,把被子掀開了,「別把自己憋死了。」
蘇南看著他:「……變態。」
陳知遇笑,「以為你早知道了。」
「你是沖這個才來的吧!本不是真心想來給我獻花。」
陳知遇:「一樣的。」
蘇南說不過他了,過會兒,蹭過來,頭枕在他上。
「陳老師。」
陳知遇把煙拿遠了,「嗯?」
「你當年畢業……是什麼覺。」
「沒什麼覺。馬上要博士學,煩。」
蘇南笑了。看著他清俊的眉目,心陷在一種格外甜的惝恍之中。
到底不是年輕人了,他眼角已經有一些細紋。
然而這些都喜歡。
陳知遇手輕剛洗過的,的長髮,「……第一回見你的時候,真沒想到你有畢業的這一天。」
蘇南:「……你又諷刺我。」
陳知遇笑一聲。
看站在臺上,從林涵手裡接過學位證書,心分外複雜。歸納起來,竟然不是對朋友的,而是——
有初長,今已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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