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我寄你的信,總要送往郵局,不喜歡放在街邊的綠郵筒中,我總疑心那裡會慢一點。
——魯迅《兩地書》
‧
蘇南迴校註冊,之後又立馬去h司報導。
實習本來年前就該開始,要修養的原因,蘇南是跟主管把時間磨到了年後。
忙了一上午,先是談明外派意向,然後沒時間緩衝,直接就開始上手做主管佈置的任務。
沒時間氣,在格子間裡忙活了整整三四個小時,中午給辜田打電話,一起去食堂吃飯。
辜田對與陳知遇的事分外關注,又懊惱當時自己上沒把門,一徑追問後續況。
蘇南:「結婚了。」
辜田呆住。
蘇南笑說:「不要歧視已婚婦。」
辜田懶得管這個,「……確定了嗎?不會後悔嗎?我聽好多人說,異國是沒什麼好結果的。外派非洲的那些男人,賺了錢就去東歐包個小妞,藏在別墅裡,白天當保姆,晚上當奴……不管結沒結婚的。」
蘇南:「……你讓我去包個東歐小帥哥?我不好外國人這一口啊。」
辜田手過來使勁晃兩下,「嚴肅點。」
蘇南一笑,「你知道老師這個職業最大的優點是什麼嗎?」
辜田:「……穩定?」
蘇南:「有寒暑假。」
雖然有寒暑假的陳老師,已經明確表示過:寒暑假這麼寶貴的東西,我能浪費在你上?
之後幾天,都是昏天黑地。相較於辜田年前就職的,蘇南的進度已經落下很多。h司本來節奏就很快,團隊裡多是底層出生,咬牙拚殺的狠角。除了進出食堂,偶爾會被盛衰的h司的男同事多看兩眼,蘇南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別收到一點優待,反倒得比男人更加努力,才能消除一些固有的偏見。
朝九晚七,時常加班,等下班到家,基本倒頭就能睡著。
剛開學,陳知遇事也多。
他去年剛替孫院長把院裡垂涎已久的兩個獎給拿了,在學界進一步聲名大噪,講座座談邀約不斷,也不能都拒,規格高的,有流意義的,還是得擇幾個應承下來。
同時,孫院長還會時不時給他塞幾個任務。比如這學期,就讓他開一堂統共八節課的選修課,雙週週四晚上。這是孫院長與一個有名的公開課平臺合作的項目,旨在擴大學科和學院的影響力。
這種公開課,容就不能草草敷衍,考慮各方面因素,一堂課差不多得花上一週的時間來做備課。
蘇南沮喪,「為什麼是週四晚上啊?我週四最忙了……」
陳知遇:「你想來聽?」
「對啊。」
陳知遇:「以前你選我課的時候,怎麼不見你有這個熱?」
「我還沒熱?我們院長的課我有時候都敢翹的,你的課我一堂沒翹過,還記了這麼厚的筆記。」比了一個厚度。
陳知遇笑一聲,想到當時坐第一排,哼哧哼哧記要點的「小蘿蔔頭」。
有回,趁蘇南去洗手間的時候,他把筆記本拿過來看。
一五一十記得很詳細,嘩啦啦翻到最後,掉出一張紙來。就從本子裡扯下的,折了一折。展開,裡面鄭而重之寫著「知遇」兩個字,然後是隨意涂畫的一句話:
人生相知,如杏花遇雨,如濁酒遇歌。
他當時看見這話的覺,像是深夜出門,被兜頭清澈如霜的月潑了滿懷。
「等公開課上線了,你再去看,」陳知遇起,手把筆記本電腦蓋上了,「現在去睡覺。」
「我還有事沒做完……」
「你做事方法就不對,」他就站著,從桌子上拿過一張紙,筆筒裡出一支筆,刷刷在紙上花了一個十字。
蘇南:「……坐標系?」
陳知遇:「……」
提筆開始寫字,「沒教過你?急重要,急不重要,重要不急,不重要不急……你把每天要做的事分類,照這個優先級順序來做。」
蘇南:「聽過,但沒照著這個執行過……」
把他手裡的筆奪過來,就要去劃拉明天的任務。
陳知遇:「……這件事非要今天做?急嗎?重要嗎?」
蘇南眨眨眼。
陳知遇瞅著,要笑不笑的,「我這兒有一件重要又急的事……」摳下手裡的筆,攥著腕子把從座位上拉起來。
蘇南:「……我……我明天還要上班。」
陳知遇把往後一按,一隻手撐在書桌上,低頭去吻:「……我快一點。」
***
三四天下來,蘇南初步適應了公司的工作節奏,然後被領著進了組。
組長是個中年胖子,瞅著有點眼。
蘇南想了一下,想起來了,就是當時第一面試的面試。
組長也認出來了,笑著出手,「我徐東,大家都我東哥。」
蘇南跟他握手,「我蘇南,要麻煩您多指教了。」
徐東擺擺手,「好說好說——咱不廢話了,事兒還多的,你過來吧,馬上開會。你先跟著書記做會議記錄。」
蘇南正式接工作容,初時覺得忐忑張,但會議沒開始十分鐘,就只剩下深深的沮喪——全英文的,英語日常會話還行,但這會兒專業詞彙滿天飛,一個還沒來得及反應,另一個就鑽耳朵,只能連蒙帶猜地去領會意思。
中午小做休息,下午接著開。
六點會議結束的時候,蘇南腦袋裡已經是一團漿糊,然而還不能下班,還得幫忙書記整理會議記錄。
徐東走過來,把很厚一本書往桌上一擱,笑說:「是不是聽得費勁的?」
蘇南很坦誠說是。
「沒事,新人剛進來都這樣——這書你拿去看一看,記一記,遇到不懂的來問我。」
蘇南忙點頭。
徐東拍拍肩膀,「你先忙——托業考試趕準備起來。」
蘇南整理完會議記錄,又特意把眼生的專業詞彙摳出來,記在一個小本子上,查釋義寫例句。
電話響了。
陳知遇打的,問下班沒有。
蘇南一看,已經快八點了,趕關電腦收拾東西,「下了……我馬上回來。」
背上包,快步走到門口,就看見對面一輛車正打著雙閃。
h司地址偏遠,周圍車也,蘇南沒想到陳知遇會來接,左右看一眼,飛快穿過馬路奔過去,拉開附副駕駛的門。
陳知遇在菸,等坐上來,把煙滅了,一條手臂撐著方向盤,轉頭看著,「你是不是忘了明天是什麼日子?」
「明天……」蘇南愣一下,「明天是什麼日子?」
陳知遇抬手拍一下腦袋,發車子,「笨。你生日。」
蘇南「啊」一聲,「明天就16號了?」
「嗯,」陳知遇把車匯主道,「去市裡,跟我父母吃頓飯。我爸明天騰不出時間。」
蘇南腦袋都不會轉了,「……誰?」
陳知遇看一眼,「我說的不是中文?」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我……」
「證都領了,我爸能拿你怎麼樣?」手臂過來拍腦袋,「你先休息會兒,半小時才到。」
蘇南在車裡打了個盹,被陳知遇醒。
車停在一很安靜的地方,前面一棟燈火通明的小院。
穿過院子,到了一間包房門口。
陳知遇推開門,攥著蘇南的手,朝著屋子裡正在喝茶的兩人,「爸,媽。」
桌子左邊坐著的雙鬢斑白的男人,緩緩抬眼掃過來。面上一點表不,目含著迫人的威。
蘇南一個哆嗦,「叔……」
看到陳知遇目掃過來,趕改口,「爸……」又看向對面含笑的顧佩瑜,「……媽。」
陳震神淡淡:「坐吧。」
蘇南戰戰兢兢的,被陳知遇拉著,在桌旁坐下了。
顧佩瑜笑看向蘇南:「才下班啊?」
「嗯……」
「在哪兒工作?」陳震突然進來。
「h司。」
陳震公事公辦的語氣評點:「這家公司這幾年發展勢頭不錯——你是什麼崗位的?」
蘇南無意識地掃了陳知遇一眼,方說:「提供解決方案的,主要是……」
「什麼時候畢業?」
「六月……」
陳震點點頭,臉上還是跟剛進門時一模一樣,沒有一點變化。
蘇南懷疑,他是不是本三十年沒做過激烈的表。
以為他還要往下問,結果就這麼幾個連寒暄都算不上的問題之後,就再沒同說過什麼了。等菜端上來,就完全只有蘇南、陳知遇和顧佩瑜三人說話。陳震沉默坐著,沉默吃飯,沉默喝酒,既不對他們聊的話題興趣,也並不打算表現出興趣。
古裡古怪的一餐飯,就這樣吃完了。
服務員收了桌子,拿上一壺茶。
「蘇南,」陳知遇看一眼顧佩瑜和陳震,「斟兩杯茶。」
蘇南立即明白過來,提起茶壺,把兩隻白瓷的杯子斟上,先端起一杯,恭謹地遞給陳震。
陳震頓一秒,接過了。
顧佩瑜笑意盈盈地接過來另一杯。
喝過,從旁邊的包裡掏出一封鼓鼓囊囊的紅包,「給小輩的一點零花錢,不要嫌,以後知遇的臭脾氣,麻煩你多擔待。」
蘇南誠惶誠恐,手足無措地看向陳知遇。
陳知遇示意接。
蘇南趕接過來。沉甸甸的一封,著手,估著一點也不。
外面夜已經很靜了,陳知遇將顧佩瑜背上車,讓陳震開車小心,注意安全。
陳震睨他一眼,「沒事多回去坐坐,別不著家。」
陳知遇點頭應下,又看向後座的顧佩瑜,「媽,您早點休息。」
一旁的蘇南乖覺地跟陳震和顧佩瑜都道了別。
等車開走了,蘇南抱住陳知遇的腰,「陳老師,你爸是不是不滿意我啊?」
「什麼我爸……改口費白拿的?」陳知遇白一眼,「他誇你公司就不錯了,還能指他誇你本人?我長這麼大,都沒聽他誇過我一句。」
蘇南笑了,「……這麼可憐啊,那我以後多誇誇你。」
「省了吧,你除了說我長得好看,還會說別的嗎?淺。」
蘇南眨眨眼,踮腳湊到他耳邊,輕聲說了句。
陳知遇差點嗆住。
手臉,低頭沉聲笑說:「……你臉皮怎麼越來越厚了,嗯?」
蘇南不理他,去拆紅包。
「多張?」
「你自己數啊。」
蘇南很老實地數起來,「一、二……」
兩分鐘後,「一百,一百零一。」
最後一張,是張簇新的一元紙幣。
萬里挑一。
長這麼大,還沒收過這樣大的紅包,「好多啊……」
「沒法退,這是禮數。你收著買糖吃。」
「吃出蛀牙……」
陳知遇拉開車門,「走吧,回家。」
到家已經十點了,蘇南先洗澡,躺在床上,一邊把紅包拿出來,滋滋地再數一遍,一遍等陳知遇。
數到第三十張……睡著了。
被陳知遇搡醒的,一睜眼,覺自己額頭上了什麼東西,一,是錢。
再一看,陳知遇把紅包裡的紙幣給蓋了一。
蘇南:「……」
坐起來,「……你好稚啊!」
陳知遇悶笑一聲,把一個信封塞進手裡,「生日快樂。趕睡吧。」
「你把我醒,就是為了說句生日快樂?!」
陳知遇挑眉。
蘇南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把滿床嶄新嶄新的紙幣收拾好,然後就要去拆信封。
「不重要不急,現在別看了……睡覺。」
蘇南瞅著他,笑說:「是不是書啊?」
陳知遇板著臉,「你想得。」
奪過來,往床邊櫃子上一扔,關了燈把按進被子裡,「睡覺!」
半夜,蘇南醒了。
一旁陳知遇呼吸沉沉,躡手躡腳地爬起來,拿上信封和手機,用手機背照著,悄無聲息地出了臥室。
到書房,把燈打開,拆開信封。
一共三樣東西。
首先是一份細緻的檢報告,各項指標,一切正常。
然後是一張明信片,是拿那日在南山的剪紙博館剪出的「福」字製作的,上面一行陳知遇手寫的鋼筆字,遒勁灑,行雲流水:人生相知,如杏花遇雨,如濁酒遇歌。
最後,是四張紙的一封書,同樣是手寫。
最後一句話,他寫:
無非是多等你一些時日。
無非是把我瀝盡浮華的年歲,時針再撥慢一些。
夜安靜無聲地淌過。
蘇南捂著,又趕去眼睛。
過了很久,緒才平復下來。
把所有東西都歸攏收拾好,又靜悄悄地回到臥室,把信封放回原,假裝自己從來沒看過。
掀開被子重回到床上,大約是靜吵到了陳知遇,他翻了個,手臂就習慣地環過來,把圈進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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