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孔明燈，將整個天池山映照得近乎虛幻。

溫凝仰著臉，見到裴宥眼底也像綴著數不清的點點，這樣沉的夜晚，他眼底慣有的暗卻像被那星般的燈燭驅散。

從未見他眼底有這樣耀眼的芒。

而隨著他的靠近，那芒細細碎碎，湧著看不清明的愫，撲麵而來。

幾乎是下意識地，溫凝往後退了一步。

裴宥下俯的作也便頓了一頓。

溫凝看著裴宥突然湊近，又突然頓下，然後瞇了瞇眼，下驟然加速的心跳：“怎……怎麽了……”

不習慣與裴宥這樣近距離地對視，又往後退了兩步，了自己的角：“我……我的沒淨嗎……”

裴宥：“……”

“哎呀你擋著我看燈了！”溫凝小手一揮，將裴宥推開，“我們去湖邊吧！一定更好看！”

提著子便往前跑。

嘖，真是不解風。

裴宥瞇眼看著興衝衝向前跑的小姑娘，收起剛剛差點將逮住的手，抬步跟上。

兩人在天山池待了小半個時辰，才打馬回城。

溫凝仍舊坐在裴宥前，後半夜了，天比剛剛出城是更加寒涼。

本就有一件狐裘，再蜷在裴宥的狐裘裏，倒不覺得冷。裴宥也不似來時那樣疾馳，隻偶爾夾著馬肚子，讓馬匹緩慢步行。

溫凝還未從剛剛的興中離，一路都開心地與裴宥說著話。

“你是如何想到今夜來放孔明燈？”

“不是過年？”

“你們嶺南過年的習俗是放孔明燈？”

“……是罷。”

“那嶺南的除夕夜，豈不飄滿了孔明燈？”

“……”

“從前過年，你們還會做些什麽？”

馬蹄聲嘚嘚的，在寂靜的夜晚並不刺耳。裴宥沉默了一會兒，才緩聲道：“剪窗花，寫對子，製燈籠，守歲，這一日的淩晨母親會煮一碗湯圓，寓意團圓，父親會準備鞭炮，子時一過，我便同他一道在院子裏放鞭炮，驅年，除祟氣。”

裴宥的聲音平平靜靜的，沒什麽緒。可溫凝一聽便知他裏的“母親”和“父親”，是指王氏夫婦。

不由坐直子，往後仰臉看他。

京城的雪早就停了，連月亮都從雲層後出臉來，將剛剛落下的雪照得瑩白。裴宥的臉沒了剛剛的火，又恢復到那副清冷無波的模樣，從的角度看過去，削瘦的下微微揚著，更顯孤傲。

“裴宥，其實……”溫凝忍不住開口，卻又將後麵的話生生吞下去。

不可。

不可衝，還未想好說辭。

“其實什麽？”裴宥低頭。

“其實……”溫凝眨眨眼，“你是如何學會騎馬，又是如何會武的？”

早就好奇這一點了。

裴宥一介書生，王家清貧，供他讀書已經花盡財力，不可能特地再為他尋一名師父教他武藝。

可裴宥分明是會的，可能不如徒白那般姿矯健，但的確學過武。

裴宥垂眸，著一臉好奇的溫凝，揚了揚眉尖：“想知道？”

溫凝仰著臉點頭。

親一個，告訴你。

“咳……”裴宥以拳掩，低咳一聲，看向別。

溫凝偏偏腦袋，疑地盯著裴宥。

他這是什麽表……剛剛還肅冷的臉，竟然浮上幾分赧然。

這是……害了？

“你在想什麽……？”

“駕！”

不待溫凝的問話落音，裴宥拽韁繩，一夾馬肚子，馬匹便向前奔跑而去。

-

溫凝也說不好從何時開始，與裴宥之間莫名其妙地平和起來。

他不再給找茬，與對著幹，有時甚至算得上相當好說話。呢，也不是那麽不識好歹的人，總歸二人是一條船上的人，三年假夫妻呢，日日針鋒相對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兩人同房而居，溫凝本以為會有諸多不快，打算與他約法三章，甚至菱蘭用棉花製了一個超長抱枕，打算橫在二人之間，以免同被尷尬。

哪知用的第一日便被他嫌棄地扔到地上，說“礙事”。

礙他什麽事兒了？

溫凝看著地上可憐兮兮的抱枕，差點就要發作。

人家解釋了一句：“我還不想與一個抱枕搶被子。”

國公府的床雖是大了許多，但被衾的大小都是一樣的，兩個人剛剛夠用，中間橫亙一個抱枕的話……

溫凝按下心中不平，決定觀察幾日再說。

不想沒有抱枕，兩人倒也相安無事。裴宥積累了許多公務，每日還未醒他已經起，睡覺的時候，他還在書案前辦公。

因此溫凝沒有再提。

同寢沒什麽問題了，同室便也還好。雖年節在家，在清輝堂裏，裴宥大多時候都在理公文，一起用膳更是在江南時就已經習慣了的。

所以溫凝很快接了這一改變。

隻是這個年節裴宥忙忙碌碌，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長公主閉門不出，年節期間國公府人來人往，便不得不同裴宥一道出席招待，甚至偶爾裴宥去了工部，還得獨自出去撐場麵。

原以為年節可以回溫府與眾人好好敘敘舊，事實時初二那日連溫府的板凳都沒坐熱，就匆匆走了。

國公府上要來客，總不能人撲空。

如此忙到年初七，才堪堪鬆口氣。

年初八，各員複職，終於沒人遞拜帖了，裴宥的休沐也結束，要去上值了。

雖說這些日子他一有空閑就在理公文，每日他還總有一兩個時辰親自去一趟工部。但正式上值又不同了。

上值，也意味著要上朝了。

溫凝心中裝著事，這日便睡得不如往日那樣沉，察覺到房中的靜就醒過來，一睜眼，果然裴宥已經收拾好，正準備出門。

“等等！”溫凝往他那端正肅穆的朝服上掃一眼，便連忙從床上爬起來。

隨手找了件外披上，連鞋子都顧不上穿，赤著腳朝著裴宥的書桌邊去。

時辰尚早，外麵的天都未亮，裴宥顯然未料到溫凝今日醒得這麽早，瞥見赤著腳，微微蹙眉，正要說點什麽，看見溫凝手上拿的東西，麵上的表一下子變得淡薄。

“你把這個戴上罷！”溫凝記掛在心裏的，是皇後娘娘賜他們的那一對香囊。

裴宥的那隻香囊一直躺在匣子裏，溫凝此前將它放在書桌上。

可這些日子書桌是日日都，卻似乎早將香囊拋之腦後。

溫凝想著，畢竟是皇後娘娘拖著病親自繡的，陛下必然也會知曉。裴宥在家中不戴便算了，今日新年第一天進宮上朝，要戴在上以顯念才好。

裴宥卻一臉的麵無表：“不必。”

轉便要走。

“誒？你等等！”溫凝為了這件事，特地醒了個早，哪會那麽輕易放棄。

拿著那枚香囊過去：“你看看它多致，多好看，你今日戴著它宮，皇後娘娘知道了，會開心的。”

“不必。”裴宥仍是這兩個字，多了一句，“我有一枚了。”

溫凝便是掃見他仍然戴著自己送他那枚香囊才爬起來的，當即道：“那怎麽能一樣？我的手藝怎麽比得上皇後娘娘的？”

“況且，這香囊是一對，你我同時佩戴，不僅能凸顯你我夫妻二人，還能彰示皇恩浩呢。”

溫凝說著，就打算將香囊往裴宥上掛。

“溫凝。”頭頂的聲音卻有些涼意，“我說不必。”

溫凝抬頭，便見裴宥的眸子淡得幾近疏離，也微微抿著，噙著一尖利的冷銳。

已經許久未見裴宥這副表，當即有些發怔。

裴宥也不再多看一眼，轉離去。

反應過來的溫凝把香囊塞回匣子裏，重重放回他的桌案上。

就……什麽狗脾氣！

若不是想著讓皇後娘娘開心一些，才不想管他的事兒！

好心當驢肝肺！

躺回床上又去睡了個回籠覺。

-

好不容易熬過了年節，溫凝本以為今日可以做一些自己的事，哪知回籠覺還未睡醒，便被菱蘭催著起床。

府上許多事務需要收尾，崔嬤嬤在清輝堂外等著呢。

溫凝不得不起來，跟著崔嬤嬤理一眾事務。

什麽年節期間收到多來禮，要如何回，何時回；什麽年節期間開銷幾何，都用在何，帳本是否清明……

忙完這些，已經是下午。

冬日的天，申時未過就要黑了，再出門已然不可能。

溫凝幹脆趁著太還未落下，在院子裏曬曬太，順便讓自己繃直了一整日的腰休息休息。

可菱蘭一張小一直在耳邊叭叭叭：

“姑娘，聽說姑爺今日一早就被人上了折子，還上了好幾本呢。”

“姑娘，你說怎麽老有人與姑爺作對呢，朝廷也沒規定說不許員攜妻出門務公啊，有什麽好參的？偏要說什麽姑爺因私忘公，耽誤了工部的事兒！”

“陛下若是沒給姑爺那麽些公務，姑爺也不可能在江南待了四月之久啊？這些日子姑爺年節都沒好好過，淨理工部的事兒了，如何還能怪姑爺？”

“還說什麽姑爺結黨營私，咱姑爺上有陛下寵信，下有長公主撐腰，需要結什麽黨營什麽私嗎？”

溫凝一點都不想聽到裴宥的事，上折子就上折子唄，他還被參得了？

菱蘭還在繼續：“哎，長公主還生著姑爺的氣，嬤嬤們說中午消息就到芙蕖院了，可長公主都沒靜呢。”

“姑娘，你說姑爺不會有事吧？”

他能有什麽事？他別挖個坑讓旁人給摔死就算不錯了。

溫凝翻了個。

菱蘭這才覺察到不對勁：“姑娘，今日好像不太開心？”

有什麽好開心的？

有誰一大早起來就被人甩了個臉子還開心的？

溫凝閉上眼。

菱蘭這才安靜了，去屋子裏拿了一床薄毯給蓋上。

而此時的工部正要下值。

顧飛早早備好了馬車，自打江南回來，他家世子無論多忙，定會按時下值的。

但今日，約莫是早上參他的折子有點多，他由工部出來，又了一次宮。

待從宮中出來，天已經黑了。

自打世子在清輝堂用晚膳，他再也不用問是回府還是去酒樓那種蠢問題了，裴宥一上馬車，他便揚鞭打馬，徑直回府。

不想馬車駛在長安街時，裴宥突然喊了停。

“世子，不回府嗎？”顧飛將馬車停在不擾人的路側，便跟在裴宥邊道。

雖天有些晚，但此時趕回去，正是清輝堂用晚膳的時辰才對。

裴宥穿著一服，下了馬車便頗為打眼。但他並不在意的樣子，神如常地踱步到一家鋪子門口。

顧飛側目一看，婉芳齋。

好像是一家……糕點鋪子？

這個時辰，長安街頗為熱鬧，顧飛試圖擋住往來的打量眼神，又問了一句：“世子，不回府嗎？”

裴宥眉眼淡淡，低頭轉了轉自己拇指上的白玉扳指：“今晨大約惹夫人生氣了。”

惹夫人生氣了？

被趕出清輝堂所以不回府了嗎？！

“那……那怎麽辦？”顧飛急道。

裴宥無語地瞥他一眼。

還能怎麽辦？

自己娶回家的，寵著唄。

一手負後，抬腳進了婉芳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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