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提線木偶

嘉和十五年八月初一。

“世子，沈夫人來了。”雲聽樓的廂房外，顧飛敲了敲門，隨即稟報道。

裴宥放下茶盞，微垂的眉眼裏沉著暗戾的冷：“請進來。”

梁氏前幾日才得了沈晉戰死沙場的消息，盡管朝中恤頗多，可如何能平失去一個兒子，還是失去一個前途無量的兒子的傷痛？

今日要出門見人，特地敷了幾層，還是遮不住眼底的青黑和麵上的憔悴。

見人進來，裴宥淡淡掃了一眼，即便對方算是長輩也未起。

倒是梁氏很是恭謹地朝他施了一禮，裴宥才極低地笑了一聲：“沈夫人請坐。”

梁氏有些忐忑，這個外界傳聞清高孤寡，極難相與的裴世子，為何才剛剛從江南回來，就突然約私下見麵？雖沈高嵐如今也是朝中二品大員，可到底寒門出，背後沒有門閥倚靠，更沒有世家支持，國公府這樣的皇親國戚，是萬萬得罪不起的。

因此盡管心不佳，也忍著喪子之痛前來。

“沈夫人倒也不用如此傷心，府中不是還有一位大公子？”裴宥一臉冷漠，看起來對沒有毫同，“沈灝是罷？翰林院的侍講學士？”

“謝世子關心……”

“沈夫人會錯意了。”不待梁氏話說完，裴宥冷笑一聲，“我不是關心你，是提醒你。”

梁氏神有些蒼茫：“世子這話是……”

“沈家的二公子已經折損了，沈夫人該不想大公子也步二公子紅塵，令沈家後繼無人罷？”裴宥並不想與繞圈子。

梁氏麵已由蒼茫轉作倉皇：“世子這是何意？還請世子指條明路！”

“倒也沒有別的。”裴宥掀著角，“隻是沈學士年輕時作過幾首詩，我門下幾個門人來稟，似有對陛下不滿的策反之意。”

梁氏大一口涼氣，忙跪下：“世子明鑒！灝兒寒窗多年，與晉兒一般忠君國，怎麽可能……”

話沒說完，梁氏已經反應過來。

哪是沈灝真有策反之意？文字博大深，一文能有百解，若有人刻意曲解，尤其是裴宥這種，六元及第，深得百姓信服，陛下寵信的狀元郎，他說有，誰敢說沒有？

“裴世子！民婦愚鈍！還請世子為民婦指條明路啊！”一想到沈灝也會丟掉命，梁氏的眼淚噴湧而出，“隻要能保住灝兒，世子要民婦做什麽民婦都萬死不辭啊！”

裴宥涼涼看著梁氏，任哭得涕淚縱橫，也無半分容。

一直到的泣聲小了些，裴宥收起在桌上輕敲的五指，不鹹不淡地睨著：“沈夫人，沈晉年紀輕輕戰死沙場，貴府上的溫氏，你待如何？”

梁氏隻當是沈高嵐在朝堂上得罪了這看來溫和實則冷戾的世子，不想他話鋒落在了溫氏上。

溫氏……溫凝？

那個克死晉兒的掃把星，溫府被克得家都散了，自然要好好折磨幾年，解了恨再將趕出沈家！

但如此歹毒的想法，怎會當著裴世子的麵說？

便道：“溫氏還年輕，但與晉兒總角深，待為晉兒守足三年寡，民婦會為另尋一個好人家……”

又不等說完，裴宥直接打斷：“伱放出沈家。”

他湛湛黑眸毫無緒地盯著梁氏：“你放出沈家，沈灝無恙。”

梁氏一時愣住。

裴世子這是衝著，是衝著……

“聽明白了？沈夫人？”

梁氏馬上反應過來，當即磕了個頭：“民婦明白！民婦回府便辦！請世子饒灝兒一命！”

裴宥冷冷盯了片刻，站起，恢復到平日的溫潤神：“阿凝喪夫心殤，這些擾心緒的事，就莫要與提了。”

“世子放心，民婦必守口如瓶，民婦……”

裴宥一息都不想與多待，又是不等說完話，提步就走。

隻是臨到門口時停下腳步，側首凝目：“這幾日你若敢再一頭髮，裴某保證，你沈府再無今日的好日子可過！”

裴宥睜眼，久違的頭疼襲來。

又做夢了？

八月初一，然後呢？

他由榻上起，知道想不起來，便也不再去深想。

總歸是另一個人的人生。

此時正是下午，江寧府的事已經接近尾聲，但還有一些公文需要理接。

驛中並無專門的書房，因此裴宥在自己的房中，公文則在房中的方桌上分門疊放。

剛剛不過小憩了一會兒而已，他重新坐回方桌前，隻是剛剛拿起一本公文，眼前便閃過幾個畫麵。

夢中的自己，像是見了沈高嵐家中的那位梁氏？為何要見？

一想便又覺頭疼，裴宥按住太。

他已經有許久不曾做這種會帶來劇烈頭痛的夢，大概是從溫凝嫁國公府開始？至今兩月餘，就做了今日這一次。

“世子，世子！”門外傳來顧飛開心得像要飛起來的聲音，接著連門都顧不上敲，冒冒失失地衝過來，“世子，您快下去瞧瞧，夫人在樓下做冰糖葫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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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凝原也不想搭理裴宥。

二十好幾，做了狀元，當了的人了，那麽點事兒，竟然能置大半月的氣。如此肚量，將來還做當朝首輔？

可轉念一想，此人畢竟還是半個金主。

錢老板那邊雖已經沒問題了，可接下來想要大量囤積“石熒”，還是得靠他手裏的銀子。

雖說上次他同意可以繡十個八個那價值兩千兩的香囊，可萬一他一個生氣，反悔了怎麽辦？

罷了罷了，還是哄著點他罷。

至於怎麽哄他……

溫凝想來想去，他都氣了那麽久，可見消氣也不那麽容易，需要花點心思費點功夫才行。可又實在隻知道裴宥一個“冰糖葫蘆”的喜好。

買的得來太容易，親手做的，足夠彰顯誠意，足夠給他麵子了罷？

平日裏問十一裴宥的行程安排，他絕對守口如瓶不說半個字，昨日說想給裴宥做點好吃的，讓他去問徒白近來裴宥何日會早些回驛，他倒跑得飛快，回來時還帶著的興和期待，連話都比平日多幾個字：“老大說主子明日整個下午都會在驛！”

看來是所有人都知道裴宥在與生氣啊？

正好是山楂的季節，今日一早，便去集市買了新鮮山楂果，還準備了一些時令水果，外加麥芽糖和一些竹簽。

幸而的香緹苑有小廚房，被溫庭春逮回家學規矩之後，每每想吃街上的零，菱蘭都會想辦法給做。

這冰糖葫蘆親眼見著做過好幾次，並不難。

顧飛衝房，一看見自家世子那孤清的背影，便覺自己冒失了。

可是……夫人在做冰糖葫蘆誒！

驛向來冷清，好不容易今日下午世子早早回來，跟著來京城的一應侍衛和仆人也都在驛館休息，半個時辰前，樓下就充溢了甜膩的糖果香。

夫人竟備了山楂和水果，那水果切塊，與山楂一道，五六地串在竹簽上，還熬了好大一鍋糖漿，將串好的水果往裏麵一滾，就裹上了一層漂亮的糖。

不隻是他，所有人都圍了過去呢！

“世子，要不下樓看看？”顧飛下了那興勁兒，盡量平靜道。

廂房的門一被推開，空氣中就溢滿了甜膩的香氣，裴宥當然聞到了。

隻是顧飛的話並未讓他側目，他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桌上的公文：“沒空。”

顧飛一腔熱被這兩個字澆了個心涼。

他當然知道世子與夫人吵架了，這分房睡了大半個月了，可……夫人花那麽多心思做那“冰糖水果”，不就是在示好嗎？

夫妻哪有隔夜仇，都這麽久了……

“世子，夫人一早就起來準備的，驛沒有丫鬟，十一又手腳，那麽多水果，都是一個人親力親為……”

“顧飛。”裴宥抬眸，闃黑的眸子看住顧飛。

顧飛的話戛然而止。

“屬下逾矩。”顧飛拱手。

方桌正在窗邊，今日天氣不錯，下午的過窗欞投落在公文上，裴宥卻正好在影，完整地避開了那一束溫暖的。

他看著公文不語，顧飛也就略一行禮，無聲地退下。

廂房門被悄聲帶上，屋子裏甜膩的氣息卻還未消散，連帶著下麵的喧鬧聲也過牆壁傳來。

裴宥不聲地看著手下的公文，卻並沒看進去幾個字。

他沒有在生溫凝的氣。

出那種場所又不是第一次，有何好氣的？

那日的茶水裏，也並未被人下料。

便是沒被人下料，才令他心生不虞。

他習慣將一切掌控在手中，他厭惡那種失控。

可每每上溫凝，他就仿似變了提線木偶。溫凝的一舉一，一呼一吸，都了纏繞在他心頭的線。前一日他才欣，自己並不是不能拒絕的要求，可第二日，他就失控了個徹底。

他幾乎要懷疑執意將娶到邊本就一個錯誤。

如此下去，他豈不要被一個子控？

“夫人夫人，我可以再吃一串嗎！”

“夫人，水果能這樣串，那藥丸豈不也可以？再也不愁我家小崽子不吃藥咯。”

“夫人，這果串如此漂亮，我們是不是也能上街出攤搶人生意了？”

一陣轟然的大笑聲。

太吵。

裴宥傾，想要將窗關得更嚴實些，可這驛的窗是對開的，此時未落閂，他一，反倒將其中一扇推得更開。

驛有兩層，圍院而建，裴宥所坐的窗邊，正好對著下麵的庭院。

窗一開，便見正好，庭院裏擺了一口大鍋，下麵燃著柴火，隨行的侍衛仆人，站的站，蹲的蹲，坐的坐，各個都笑得正開心。

溫凝穿了一江南特的襦，頭髮也紮兩個活潑的髻，大概是近來天氣轉涼，沒有簪發釵，而是簪了幾團白的絨花，還在額間畫了花鈿，看來俏又靈。

大約是察覺到他的眼神，溫凝也抬頭看過來。

臉上的笑容還未消散，一抬眸，就落眼底。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兩人都是一個怔愣。

也就是這一個怔愣，溫凝手上的果串沒放準。

“呀！”忙將差點放糖漿的手出來。

“夫人怎麽了？”

“夫人的手被燙到了！”

“快去大夫！”

“是不是應該先用涼水衝洗？”

一群蠢貨！

裴宥隻覺心頭被人狠狠拽了一把，甩下手中的公文，快步下樓。

猜猜又又姑娘還能扛多久……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