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將銅爐架在炭火上，碾茶餅的手勢還有些生疏，抬眸朝一瞥道：“自然是認識你之后學的。”

顧雙華看他的作有些著急，又分心幫他聽水沸聲，聞言只淡淡“嗯”了聲，并未聽出這話的深意。

眼看著壺中沸水已經如涌珠連泉，可信王還在哪兒手忙腳地篩茶，急的站起走過去道：“水已經到二沸，要投進茶末了，不然就煮老了。”

然后從信王面前拿過茶夾，在沸水中攪出漩渦，信王適時將茶末倒進去，眼看著水面上翻滾起漂亮的茶花，顧雙華總算松了口氣，將沫餑杓出，再練地將茶壺拎起，這時突然想到旁邊的信王，手臂便有些尷尬地僵在空中。

自己好像太過忘形，搶著替他做完這些工序，只怕會掃了信王的雅興。

可信王面上含笑，突然自背后手，包裹住拎著壺柄的手，顧雙華嚇了一跳，卻怕松手會摔了這壺茶，只得由他握著手將銅壺放下，然后飛快地手，短短一瞬，脖頸上已經沁滿了熱汗。

按著心跳轉，用帕子著脖子上的汗，信王卻又靠在背后問：“你為何不問本王，因何要學煮茶？”

顧雙華耳邊麻，滿面飛起紅云，指甲深深陷進帕子里，囁嚅著道：“王爺一時興起，還需問個緣由嗎。”

信王瞥見那壺由他們一齊煮好的茶，走過去斟進茶杯里，再捧起遞到顧雙華手上，自己卻并不松手，只是盯著道：“并非一時興起，只是本王心悅之人，恰好對茶藝癡迷，所以本王為了，也想要試著學上一學。”

顧雙華手腕一抖，差點將那杯茶給潑了，然后將手收回來，低頭皺眉道：“王爺莫要說笑。”

信王并不說話，只是定定看，那張足以令任何人深陷的臉上，竟找不出任何戲謔與浪，顧雙華越看就越是心慌，仿佛有什麼重重落下來，將苦苦維持的分寸與藩籬全打碎，只剩一片混與迷茫。

幸好這時，亭外守著的小廝在外通傳一聲，然后就領著個穿著黑斗篷的侍進來，信王肅起面容，往椅上坐下道：“把你看見的事，一五一十地說出來吧。”

顧雙華著拳，提心吊膽地聽那侍轉述方才發生的一切，直到聽見顧遠蕭據婚的理由，瞪大了眼問道：“他真的說，他已經有了心上人。”

那侍恭敬地點頭，道：“后來馮小姐也跪下說不嫁，陛下也覺得沒意思，便不再提這婚事，讓他們退下了。”

知道哥哥并未因這時得罪今上，顧雙華總算放下心頭大石，卻有另一件事堵住口，信王打發走那侍，看了眼桌上那杯冷茶，笑了笑道：“你覺得，云霆那傾慕多年心上人是誰？”

顧雙華皺了皺眉，搖頭道：“從未聽他提過誰家姑娘，更別說是心上人了。”

信王向的目多了幾分深邃，如寒夜星子，晦爍不明。

過了一會兒，他夸張地嘆了一聲，重掛上玩世不恭的笑容，手枕著后腦在長椅上躺下，“想不到云霆，竟還藏著這種，瞞著本王就算了，竟連自己的妹妹都瞞著。過幾日，我同你一起去好好審問他，必定撬開他的。”

顧雙華勉強笑了下，心頭卻總有懷疑的不散，不敢再想，忙對信王道：“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信王卻半瞇著眼，看著上方鋪了滿幕的夜空道：“今日正好是十五，你看，這月亮圓不圓？”

顧雙華哪有心思賞月，站起走過去道：“王爺，我要回去了。”

信王卻閉上眼，緩緩道：“我還記得，那一年也正是月圓之時，父皇抱著我走到城樓上，那日的天溫潤清，連一片沉云都沒，像塊上等的墨玉，再往外，就是斗拱飛檐，繁京華燈，他讓我坐在城墻上，對我說：這是朕的江山，也是你的江山。”

顧雙華心頭一驚，突然明白他說的父皇是誰，連忙在他旁邊蹲下，著聲道：“王爺，這里，千萬小心失言啊。”

信王轉頭看，那神是從未見過的寂寥，然后笑了笑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見到父皇，他們同我說，父皇在親征木戎時中了埋伏，后來母后因為太悲痛也薨逝，我被祖母接到了永壽宮里。這些年來，陛下對我不可謂不好，每當年節家宴時，都會帶我一起，可我看著他們在桌上雍雍睦睦，說著彼此才懂的趣話，就好像一遍遍提醒：他們才是一家人，而我始終是仰仗他們庇蔭的外人。”

顧雙華被勾起心的傷痛，眼角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從未想到，外表浪不羈、仿佛什麼都不當真的信王，也曾有過孤獨時刻，也曾對著不屬于自己的父子和睦，惶惶而不知所措。

信王羽睫輕輕往下一搭，似笑似嘆著道：“雙華，我們是一樣的人啊。”

顧雙華聽得怔住，突然間明白了，為何信王總逗弄，半真半假地哄開心，他從那個孤獨卑怯的上看到了自己，便總想著能為燃起，哪怕只是小小一簇微。

低下頭哽咽難言，眼角忽閃的淚，如同夜中流的螢火，信王看的心中悸，手去的鬢發，可指尖剛上的額頭，顧雙華卻突然驚醒，倏地站起道：“王爺，我們該回去了。”

信王指尖一僵，隨即做出痛心表，翻坐起道：“三小姐如此拒絕，實在令本王傷心啊。”撣了撣袍站起，轉頭看見顧雙華還站在那里發愣，又沖一眼道：“不過放心，本王不是那般小氣的人，不會因此對你不理不睬，還得將你恭恭敬敬送回府去，是不是十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