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馬!夫人留了一封信給您。”
清淺的月下,蕭緒桓正替崔茵收拾那兩箱書冊, 將它們重新落鎖, 讓人搬到馬車上。
他聞言接過那封信,心卻懸了起來,春草說離開的匆忙, 怎麼會有時間寫下一封信呢。
拿到手里一看,果然是匆匆寫就, 大概是來不及磨墨, 就用描畫鈿的細筆蘸了胭脂寫。
他今早不曾跟著大軍出發去西蜀,折返,并沒有幾個人知道,因而今夜府中都沒有點太多燈,要裝點帶走的東西讓下人們悄悄搬到后面的巷口, 裝到馬車上先行一步。
蕭緒桓只看了第一行字, 就將信折了起來, 他預是些自己不愿看到的話。等走出房門,站在檐廊里昏暗的燈影下, 卻又忍不住背過去, 重新打開了這封信。
……
“桓郎親啟, 見字如晤,
匆忙之際,以朱砂代墨,愁如織,不知何提筆。
四合紅塵,幸與君識,想來丹雪夜至今,不過未滿半年。
妾偶然得知,汝早已知妾之份,瞞至今。
那日樓臺之上,汝曾對妾言年往事,妾后知后覺,原來那日汝之用意,是想聽妾親口坦白真相。
妾心思不純,于姑蘇得君相救,走投無路,求汝之庇護而自薦枕席。后來建康種種,妾百般心機,妄圖騙得汝之傾慕,以暫獲棲之所。
百般計謀,在其中,已不知何時用真。
或是鬢邊瑞香,擾心腸,或是假山月下,蘭草系。
妾與汝互欺互瞞,得幾許繾綣。驚聞汝即將出征西蜀,李承璟百般刁難,已然知曉妾之下落。
妾知君之所向,非權非貴,矯矯虎臣,志在收復故土,逐退胡虜。
妾何德何能,蒙君棄前程坦途,逆流而上。
之一字,實為縹緲虛無,只恐來日妾容衰老,青春不再,君憾凌云舊事,黃花負酒,相看兩相厭,悔倦今朝,終怨。
今聞稚子心疾難醫,妾為人母,實難割舍分離,思念若狂。
故去之,塵封舊事,還君坦途。
真真假假,無從探得真偽,然兩相悅,妾深信不疑。
靈清觀真人曾占一卦,言你我前世今生之姻緣。
今生牽絆至多,妾私心許愿,愿若有來世,與君白頭。
……”
丹筆鴻飛,寫至最后一行,字跡已是沾滿了干涸的淚痕。
頭頂的燈籠越來越暗,蕭緒桓閉了閉眼睛,眼眶微微發燙,再次睜眼,那字跡已經朦朧分辨不清了。
婁復不知道信里寫了什麼,站在臺階下面,正猶豫要不要開口,蕭緒桓便已經收起信紙,轉過來。
“都準備好了?”
婁復道:“都備好了,小的他們悄悄先行一步,宮里派人來回話,說已經下令召攝政王宮中了。”
說罷便見蕭緒桓翻上了馬,婁復趕跟了上去。
他怎麼也沒想到,再三拒絕與齊家聯手的大司馬,這次卻為了夫人,答應了與齊太后的易。
***
白日里沉著天,夜時分,薄云蔽月,李承璟方才又來過一趟,對崔茵說,這里是攝政王府,收心,乖乖待在這里,房中也不曾留下婢。
他已經不敢再將單獨安排在外面的宅子里了。
崔茵聽他離開之前,再三叮囑了門口的侍衛,心倒也沒有多大的波瀾了,這是自己選擇回來的,就知道以后的日子會是這樣。
沒有什麼別的要求,李承璟心里起了放棄阿珩的念頭,也不會再與他虛與委蛇,放低姿態請求了。
知道自己毫無倚杖,越是弱相求,李承璟越是肆無忌憚。
既然李承璟說在他心里自己最重要,那便好了,唯一能用來保護阿珩的,就是自己。
阿珩若不在了,也不會獨活。
輾轉難眠,崔茵也不知道這時候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該想著阿珩,還是想著另外一人。
既然沈汲說蕭緒桓這次輕易接了去西蜀,是因為和李承璟作對,那麼自己離開了,他知道了消息,看到了那封信,也應該冷靜下來,平衡得失,不該那麼沖行事。
其實大可以在信里說自己對他只是利用,毫無留,更能讓他忘掉自己,好好考慮去西蜀的事,但做不到。
這是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對他說心底的真話了。
風聲簌簌,窗外的樹叢嘩嘩作響。
忽然聽到門外的談聲,慢慢走過去,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
一個子站在門外,燈火映在臉上,對自己微微笑了笑。
“七娘,別來無恙?”
崔茵一眼便認出了,看見的笑容,心里只覺得厭惡,臉沉了下來,“五娘,我不欠你什麼,你來做什麼?”
“不歡迎我?”崔瑩也不惱,時隔這麼多年,也是頭一次再見到崔茵。
記得小時候,是眾星捧月的崔家貴,聽下人們說族中有個比小一歲的七娘子,年紀不大就已是殊難掩,比還要生的漂亮。
氣不過,特意跑去家里辱了一番。
那日家中在治喪事,崔瑩見木木呆呆的樣子,放心不。
則矣,份低微,永遠只配被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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