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萬萬沒想的是，沈汲告訴, 這位陳娘子本姓崔, 四年前嫁與攝政王李承璟為妻，最重要的是，阿弟就是在當年出嫁的路上見到的。

蕭楚華聽聞這個消息那一刻，心產生了極大的震撼。終于明白阿弟為何這樣瞞著了。

怪不得當初蕭緒桓剛剛將崔茵帶回建康時，婁復轉述他的話, 說的是不是不想娶, 而是不能娶, 娶不到。

為人婦時，不能娶, 瞞份留在他邊, 若是被李承璟發現, 便娶不到。

蕭楚華忽然就冷靜下來，這些要面對的問題，如果只是蕭緒桓一時興起，便不會思慮周全一步一步將自己這個姐姐都算計進來了。

這是他惦記了那麼多年的人，怎麼會放手?

所以沈汲那日氣沖沖要拉著來一起勸阿弟時，蕭楚華便已經看開了。隨他去吧，姐弟二十多年，一直都是小兩歲的弟弟替自己遮風擋雨，自己似乎從來沒有能力替他做些什麼。

只這一次，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會再阻攔他和他心的郎。

……

“……大軍調走了一半，阿楚，你還不知道這是誰的授意嗎?”

沈汲今日回建康，是要去府衙辦公事的，可是在路上見了蕭楚華的馬車往大司馬府的方向駛去，他想了想，還是要同說明白。

他不理解蕭緒桓為何這般沖，為了一個人，跟李承璟在這個時候較勁。

他更不理解蕭楚華，一開始極力反對，知道了那子的份之后卻忽然變了卦。

方才蕭楚華對他說，他不要管這件事了，沈汲做不到。

他年時家道敗落，苦讀多年圣賢書，原本想要在朝堂上一展抱負，卻因為家門凋敝，親友離散，連做的資格都沒有了。

幸而認識了蕭緒桓，他是庶族寒門出，賞識自己的才華，十年風雨，才走到今天。

他追至月門前，頭頂的炙熱，刺得眼睛睜不開。

“阿楚，你有沒有想過，襄臣走到今天有多麼不容易，他若是這個時候被人落井下石，去了西蜀，再回來時，可還有他的位置?”

“何況能留給他的兵力還剩下幾個人，西蜀天險之地，固若金湯，劉氏那等賊也不是好對付的。”

蕭楚華甩開他的手，“沈汲，我原本當你是讀書讀傻了，有些迂腐，原來你竟然是這樣想的。”

“難道沒有崔七娘，李承璟就不會對付阿弟了嗎?他那野心，昭然若揭，等來日撕破臉皮搶了齊令容他兒子的皇位，難道會放過阿弟嗎?遲早的事，跟崔七娘有什麼關系，你們男人自古就是喜歡把禍水東引，嫁禍到人頭上!”

沈汲深吸了一口氣，“阿楚，可你有沒有想過，便是襄臣不怕去西蜀，我們都走了，你怎麼辦?”

“李承璟如今知道了崔七娘在襄臣手里，襄臣去西蜀會帶走。自古將領出征，留家眷在都城為質，我們都走了，留下的人是你，李承璟以你為要挾，對你不利，該怎麼辦?”

蕭楚華聞言愣了愣，慢慢抬起頭，對他笑了笑，“這樣嗎……原來你也會擔心我?”

不知過了多久，等穿過月門，想要去找崔茵的時候，看見長廊下的臺階，一把團扇落在地上。

***

崔茵一路跌跌撞撞，手里的扇子掉了也渾然不知。

花影重重，鳥鳴蟲噪，日頭高懸，差點站穩不腳步，眼前一團蓬蓬的影子，手腳也像是飄在云端，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氣。

這就是的報應嗎?

站不穩，抬手扶住了被曬得滾燙的廊柱，微不可察的清風將竹簾輕輕晃。

手心的涼意被滾燙的溫度灼燒著，激起一陣栗。

本以為，這是騙來的幾個月安穩而又甜的日子，是沉浸在這個自己用謊話編織的夢里，遇上了一個淵渟岳峙的郎君，一心一意，甚至不惜放棄原本鋪好的路，要選一條最險的，不為別的，只為。

而在蕭楚華和沈汲的口中，分明他們早都知道了自己的份。

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是跌下姑蘇山林的那天，還是更早之前，丹城外的那個雪夜?

無論哪一種，原來不是騙他，而是他俯視著自己，看自己在騙他。

那自己這段日子，每一個舉，都像是被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盯著，覺得自己口沉重，呼吸都變得艱難起來。

可該生氣嗎?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啊，明知道自己謊話連篇，是在騙他，是在利用他，知道自己是崔家七娘，知道口中的亡夫是李承璟，怎麼還會……怎麼還會對心。

他也在騙自己。

視線里那團模糊的影子漸漸散去，崔茵了臉頰，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落淚紛紛。

眼淚也是熱的，跳的心臟也是熱的，他看自己時的眼神，溫至極，斂去鋒芒和銳氣，也是熱的，不是假的。

他騙，得到了什麼?

被李承璟針對，調走了兵權，沈汲說，他可能要去西蜀，再回來時，就不再是什麼權傾朝野的大司馬了。

他或許會兩手空空，對昔日的政敵俯首稱臣。

曾經也有一個人，面對權勢和利益，毫不猶豫的拋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