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凈,天下地上盡是融融的雪,不知其深其許,雪原直抵天際,不知其廣幾許,便在天際線的那頭,突兀地拔起一座極高的雪峰,直云層之中,就如一把倒天的寶劍。這座雪山極高,令人嘆為觀之,心生懼意,不敢親近。
范閑低頭,發現自己赤的雙足踩在雪中,卻奇怪的沒有覺到冰痛,只是很清晰地覺到一粒一粒雪花所帶來的,他覺得有些詫異,瞇著眼睛往雪原正前方的那座高山去,卻被山壁冰雪上反回來的刺痛了雙眼。
天地間很亮,宛若雪云之上有九個太,范閑不知道自己在這片雪原里走了多久,五天?六天?自己一直沒有睡覺,但是這天也一直沒有暗下來過,似乎這個鬼地方本就沒有白天和黑夜的分別。
“我上次來的時候,最開始的時候一直都是夜晚,后來天開眼了,才變了白天。”
一個聲音在范閑的耳邊響了起來,他扭過頭一看,看見了一張已經很久不見的面容,那張蒼老的臉上帶著一抹不健康的紅暈,一看便知道是吃了麻黃丸之后的后癥。范閑偏著頭,怪異地看著肖恩,心想你不是死了嗎?怎麼又出現在自己的眼前,還能這樣清楚地說出話來?
他覺到有些奇怪,但下意識里又有一種神力量讓他不去思考這個古怪的問題,而是很直接地問道:“神廟就在那座雪山里?”
“是啊。那里就是人間地圣地,凡人不可的地方。”肖恩嘆息了一聲,然后那張面容變了無數的點碎片。落在了雪地之上,再也找不到了。
范閑蹲下去。用發紅地雙手在雪堆里刨弄著,似乎想把已經死了的肖恩再抓回來,繼續問些問題,然后刨了半天,雪坑越來越深,卻找不到毫蹤跡,反而是在漸深地雪坑旁邊,看見了一個影子。
一個戴著笠帽的麻人正坐在雪坑之旁。雙眼清湛如大海,靜靜地看著那座大雪山。
“你的鞋子到哪里去了?我的鞋子到哪里去了?”范閑跳出了雪坑,看了一眼自己赤發紅的雙足,又看了一眼那個戴著笠帽的麻人同樣赤的雙足,眼過笠帽看見了那個人的頭,笑著說道:“我知道你是苦荷,你當年也來過神廟,你和肖恩都吃過人。”
坐在雪地上地苦荷笑了笑。說道:“神廟并不神圣,只是一座廢廟而已。”
“可是世人都知道你對神廟無限敬仰,曾經跪于廟前青石階上數月,才得天授絕藝。”
“可是你知道事的真相并不是這樣。”苦荷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范閑說道:“這世上哪有不可戰勝的力量?”
說完這句話。苦荷便消失了,就像他從來沒有出現過。轉瞬間,就在苦荷消失的地方,那個矮小的劍圣宗師忽然出現了,瞪著一雙大眼。對范閑憤怒地吼道:“我的骨灰呢?我的骨灰呢?”
范閑悚然一驚。這才想到自己似乎忘了一些什麼事,自己似乎答應過四顧劍。如果要去神廟的話,會把他地骨灰帶著,灑在神廟的石階上,讓他去看一眼那個廟里究竟有什麼樣了不起的人。
范閑苦惱無比,說道:“那座山那麼高大,那麼冰冷,我本都靠近不了,就算帶著你的骨灰也沒有用。”
“這是借口!”四顧劍憤怒地咆哮道:“這只是借口!”
然后四顧劍一劍刺了過來,卷起一地雪花,漫于天地之間,曼妙絕無可抵。范閑面一白,拼盡全的氣力,赤地雙足拼命地踩踏著綿的雪原,向著前方那座仰之彌高,似乎永遠無法征服的雪山沖去。
然后他看見一個黑點正在緩慢而堅定地向著雪山上行去,范閑大喜過,高聲喊道:“五竹叔,等等我。”
蒙著黑布的五竹像是本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依然只是冷漠而堅定地向著山上走去。而范閑后的那一劍卻已經到了,劍花只是一朵,卻在轉瞬間開了無數瓣,每一瓣劍花割下了范閑腹一片。
無窮無盡地痛苦讓范閑慘嚎起來,他仆倒在地,上地水流到雪地之上,馬上被冰深紅的花,就像是名貴而充滿殺伐之氣地瑪瑙。
范閑看著五竹叔向著大雪山上走去,那座雪山依然是那般的高大和冰冷,他著心臟傳來的難以忍的痛苦,著腦海里充斥著的絕與畏懼。
然后他醒了過來。
范閑一聲悶哼,從床上掙扎著坐了起來,渾虛汗,打了所有的,他下意識里了自己的口,發現除了有些酸痛之外,并沒有真的被割下無數片來。
此時已經夜,看來先前暮時醒來后,他靜靜看著床頂,然后又睡著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做了這樣一個惡夢,那些曾經在這個天下灑播著風采的絕頂人,一個一個地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告訴他關于那座雪山的故事,然后勸說他,鼓勵他,離棄他。
范閑沉重地息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怔怔地看著上的棉被,想到了夢境里的那座大雪山,依然不寒而栗,他知道夢境里的大雪山在現實的世界里代表著什麼,他也知道那個男人其實比那座大雪山更強大,更冷漠,然而雪山在前,自己總是要去爬的。
皇宮書房,皇帝陛下緩緩睜開眼睛。醒了過來,他看著紹案幾上的***,才知道此時已經夜了。他地眼神有些冷漠。有些異樣,因為他先前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站在一座孤伶伶的雪山之上,著山下雪原中無數百姓的崇拜與敬仰,然而他邊卻一個人沒有,就像那座雪山一樣孤伶伶地。
那些百姓都快要被凍僵尸了,被這樣的生崇拜著,或許也沒有太多地快意可以攫取。皇帝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到那些在夢中冷漠著自己的眼睛,那些悉的伙伴的眼睛。許久沒有言語。
“朕要燙燙臉。”皇帝開口說道。
一直守候在旁的姚太監佝應命,推開了書房的門,離開之前輕聲稟道:“葉重大人一直在前殿等著。”
皇帝沒有說什麼,有些厭煩地揮了揮手,書房的門便被關上了。慶國皇帝陛下雖然在后宮里有自己的宮殿,但是這麼多年來,他勤于政事,加上力過人。也習慣了在書房熬夜審批奏章,此間安置好了一應臥,所以他極回殿休息,而是經常在書房過夜。
如果說慶帝地生命有一大半時間是在書房度過,倒也不是虛話。平日夜后。這座安靜的書房,除了皇帝之外,便只有他最親信的太監能夠,當洪公公死后,洪竹失勢之后。能夠在晚上停在書房的人。就只有姚太監了。
然而今天這間安靜的書房還有一個子,這位姑娘間眉宇間有一天然驅之不去的平靜之意。面容清秀,穿著一件半裘薄衫,安安靜靜地坐在塌對面的圓墩上,的腳邊還放著一個箱子。
皇帝看了這位子一眼,溫和說道:“這兩天你也沒怎麼休息,呆會兒去后宮里歇了吧。”
范若若平靜施禮,沒有說什麼,自從前天午時被接宮中,替陛下療傷之后,地行便到了極大的限制,雖然沒有人明言什麼,但知道,自己必須留在宮里。
這兩天里,皇帝陛下一直將留在邊,哪怕是在書房里視事,以及下屬回報與范府相關的報時,范若若都在旁邊靜聽,皇帝陛下似乎也并不怎麼避著。
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很輕易地便從這子眉宇間平靜之中看出了那深深的憂慮,他知道在憂慮些什麼。很奇妙的是,這兩天皇帝將范家小姐留在邊,不僅僅是為了制范閑,也不僅僅是因為范若若要替他療傷,而是皇帝覺得,這個侄輩地丫頭,這種清爽淡漠的,實在是很合自己的脾氣,而且與隨意聊天,不論天文地理還是天下各景致,范若若總能搭上皇帝陛下一句兩句。
“不用擔心什麼。”皇帝輕輕地咳了一聲,雖然范若若妙手回春,已經取出了他大部分的鐵屑鋼珠,便是畢竟陳萍萍那輛椅雙轟的殺傷力太大,沒有人知道,他地傷其實極重。
慶帝是位大宗師,所以他能活下來,如果換其余任何人,只怕早已經死在了陳萍萍地雙槍之下。
“安之……你兄長,對朕有些誤會,待日后這些誤會清楚了,也就沒事了。”皇帝陛下不知道為什麼,似乎不想看見范家小姑娘憂慮,大逆他輕聲解釋道。
而這也確實是皇帝的真心話,在他看來,安之此人向來是個極重義之人,陳萍萍慘死,難免會讓他一時想不通,一時轉不過彎來。日后若范閑知曉了陳萍萍對李氏皇族所種下地那些大惡因,曾經對范閑施過那麼多次毒手,范閑自然會想明白。
“陛下說的是。”范若若低頭應是。
皇帝的表變得有些沉起來,他不喜歡范家姑娘此時說話的口氣,許久之后,他卻沒有發作,只是緩緩閉上了雙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安之已經睡了一天一夜了,看來這一路上他著實辛苦。”
范若若抬起頭來,輕輕咬著下,看著面前這位自己無論如何也看不深淺的皇帝陛下,本不知該如何接話。兄長此時在府中長睡于榻上,想必也不可能睡的安穩。而陛下這句話,究竟代表了怎樣地緒?
“和朕說說你當初在青山學藝的況,朕倒是從來沒有踏過北齊的國土。這一直是朕地憾。”皇帝很自然地轉了話頭,不知為何。他還真是很順著范若若的心意在走,知道如果談論京都地事,范府的事,會讓這位姑娘家生心寒意。
“當然,再過不了多久,朕便可以去青山親眼看一看。”皇帝微微笑了起來。
范若若恭敬應道:“青山上的風景倒是極好的,天一道的師兄弟們也對我極好。”
“你畢竟是我大慶子民,雖然不知道當年范閑使了什麼招數。居然得苦荷那死頭收了你當關門弟子,但想必那些北齊人看著你還是不舒服。”皇帝抹了抹鬢間的白發,隨意說道。
范若若很自然地笑了笑,說道:“陛下神目如炬,當初那形還確實就是那樣,不過后來老師發了話,加上海棠師姐回了山,自然就好了。”
“說到海棠那個子。安之和究竟是如何置的?”皇帝的眼眸里閃過一緒,平靜問道。
范若若卻很明確地覺到,皇帝陛下并不是借此事在詢問什麼,而只是很好奇于這件被天下人傳地沸沸揚揚的男故事。怔怔地看著皇帝陛下略顯蒼白的臉,忽然想到。這些事都和兄長有關,而兄長卻是絕對不會和陛下談論這些事的細節。
這算是家長里短的談話?范若若忽然明白了,皇帝陛下只是老了,只是孤獨了,只是寂寞了。只是為人父。卻始終得不到人父的待遇,所以他留自己在這宮里。想和自己多說說話,想多知道一些天下間尋常的事,想多知道一些和兄長有關的事。
皇帝與地家常聊天就這樣平靜而怪異地進行了下去,很明顯皇帝陛下的心好了起來,微白的面容上開始流出了一難得的溫和神。
書房的門推開了,姚太監領著兩個小太監端著銅盆進來,盆是白霧蒸騰地熱水。皇帝從姚太監的手里接過熱巾,用余示意范若若接著說話,然后將這滾的巾覆在了自己的臉上,用力地在眼窩拭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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