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嫁來京口,蕭永嘉選了數十侍仆婦隨同來。沒幾天,大部分都被打發到莊子里去了,跟前只留了幾個——其中便有兩個廚娘。
神留下廚娘,考慮的是盧氏眼睛不便,阿停年紀尚,想讓們能輕松些,做事。
盧氏也不是強要面子的人。兒媳婦娘家地位遠高于自家,來的時候,又帶了這麼多的下人,這是明擺著的事。知神吃不慣自己和阿停做的飯菜,故當時,阿提出日后讓廚娘下廚做飯,盧氏當即點頭。
但今晚這頓飯,卻是盧氏再次自己再次下廚,阿停打下手,兩人親手做出來的。
剛掌燈,李穆便從外頭回來了。
盧氏很是歡喜,催兒子用飯。
李穆洗手后,便座。
神坐他對面,阿停陪在最末。
他似乎很,座后,便吃了起來。
盧氏沒怎麼吃,似在凝神在聽他吃飯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李穆放下碗箸,轉向盧氏,笑道:“兒子飽了。多謝阿母。”
盧氏含笑點頭。
“阿兄,你何日才能回來?”
阿停也跟著放下筷箸,問道。
李穆笑道:“很快就回。阿兄不在家,莫撒野頑皮,要聽阿母的話。”
阿停眼圈一紅,用力地點頭。
神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是多余的人。
李穆安完阿停,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視線看向神。
神遲疑了下。
這樣的況之下,自己似乎應該也說個一兩句什麼的……
可是若開口,無非應該就是他小心,早日歸來之類的話。
這種話,打死也說不出口。
便裝作沒吃飽,低頭避了他的目,假意又去夾了面前的一箸菜。
“阿彌!”
忽然聽到盧氏喚自己。
神忙應聲,放下筷箸,轉向盧氏:“阿家有何吩咐?”
盧氏道:“你嫁來我們這里,也有些日了,想必很是思念父母。穆兒明日要去江北,這一去,也不知何日歸來,沒他伴著,我想著,你一人在這里,想來也是無趣,不如趁了這機會走一趟娘家?”
神一愣。
這個白天,確是想著怎麼看機會,提一句回建康的事。
沒想到,還沒等自己開口,盧氏竟就先主回去了。
神疑心察到了自己的心思,不尷尬,忙擺手:“阿家,我不回。我留下伴著阿家。”
盧氏笑了,搖頭道:“無妨的。我知你孝順,但我有阿停伴著,家里無需你再特意留下服侍了,你盡管放心回吧。待穆兒勝仗歸來,他再去那邊接你便是。”
聽得出來,盧氏的語氣里,充滿誠摯。
神腦海里,卻忽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雖然李穆能征善戰,但刀槍無眼,上了戰場,便有可能下不來。
盧氏讓自己回建康。又說“待穆兒勝仗歸來,他再去那邊接你”。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聽岔了,總覺得,盧氏似乎已做好什麼最壞的打算。
萬一李穆要是回不來了,豈不是表示,自己可以就此一直留在高家,從此再也不必回京口了?
“阿家!我真的不回!我也留下,和阿停一道陪你,等郎君歸家。”
神趕再次表明自己的態度。
確實厭煩兒子,但上天可鑒,可從來沒起過盼他早點死的念頭。
盧氏凝神了片刻,慢慢地點頭,笑了。
“如此也好。阿家多謝你了。”
“阿家怎如此說話!本就是媳婦應盡的本分。”
神鬧了個大紅臉。
“阿嫂,你真好!”
阿停眼睛紅紅的,過來依在了神的邊,弄得神仿佛也被染到了這種離別前的氣氛,忽然有點心酸了,了阿停的腦袋,低聲安。
李穆一直看著,始終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穆兒,明日一早便要,這兩日你想必也乏了,和阿彌早些回房歇了吧,我這里無事了。”
盧氏轉向兒子。
李穆道:“我先送阿母回屋吧。”
他扶起盧氏。
盧氏默默地起了。
神只得跟著,一道送盧氏回屋,到了門口,盧氏不停催促,李穆向母親辭了聲,看了眼神,輕聲道:“回了吧。”
神隨他回了兩人住的屋,一前一后進去。
屋里已經亮了燈。
不知道為何,似乎因了方才那事兒,屋里的氣氛,總讓神覺得極是怪異。
和他如此相對一屋,甚至令生出了不自在的覺。此前從未曾有過。
不看他,只阿預備自己沐浴的香湯。
阿應聲。很快,便有仆婦開始抬水,進進出出。
神見他徑自坐在了那張這些時日被他當床的坐榻之上,側對著自己,手中握了一卷,看起了書。
沉渾,又氣定神閑的一副側影。
神便浴,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地,盡量不弄出半點的水聲。
阿照例在旁服侍沐浴,言又止,神有些古怪,但終究還是沒說什麼,閉口也不再提回建康的事了。
神很快出浴了。因長發發腳有些打了,出來后,沒立刻上床,坐到了鏡匣前。
瓊樹過來,幫吸拭發。
神窺鏡,看見李穆抬起了臉,兩道視線,似從手中的書卷上挪開,落到了的背影上。
銅鏡照不清那麼遠的那個男子。
但地,神到他神凝重,著自己的背影,似在想著什麼。
忽然,鏡中那男子的影子一,放下了書,竟下榻,開始朝走來。
神微微張。
“你出去吧。”
他停了下來,對著瓊樹說道,語氣溫和。
瓊樹看了眼神,輕輕應是,放下那條發巾子,起退了出去。
“你何事?”
神沒有回頭。
后是靜默。
神忍不住回頭,恰對上了他投來的兩道目,看見他竟忽然朝自己微微一笑,坐到了后方才瓊樹坐過的那地方。
兩人距離一下變得極近。
神渾繃,立刻直起上,正要起離開,到一側肩膀,微微一沉。
他竟抬臂,將輕輕了回去,隨即收手。
不由己,神被來自肩膀的那力道,又給按回在了鏡匣前,不耳發熱,又暗暗起了幾分著惱的意思。
“你意何為?”
撇過臉,寒著聲。
“那日你仗義,替我蔣二兄和阿嫂出頭。二兄夫婦很是激,我亦如是,卻未曾向你言謝。你莫怪我。”
疑心自己聽岔了,竟聽到他在后,對自己如此說話。
慢慢地又轉過頭。
他注視著,眸溫。
神和他對了片刻:“我并非幫你。只是瞧不慣沈家人的臉罷了!”
又哼了一聲:“何必要你言謝。你莫怪我強行出頭,我便激不盡了!”
他笑了。
“我為何怪你?你做了我未做之事。且即便我做了,也未必能比你置得更為妥當。”
神心口仿佛被什麼給烙了一下,竟沖口而出:“既這樣,那晚上你回來了為何罵我?”
他一怔:“我何曾罵你?”
“你有!你就是罵我了!”神搶白著他。
可是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語氣里,已是帶了幾分撒般的埋怨。
李穆眉頭了,著氣呼呼的樣子,似是想笑,卻又強行忍住。
話沖出口,神自己便也意識到了,不該在他面前如此說話,臉不微紅,扭過頭,子一,又要起來離開,口中道:“罷了,我不和你一樣見識……”
那側膀子又是一重。不由己,再次被他帶著坐了回去。
他信手拿起那塊方才被放下的發巾子,另掌輕輕攏住垂落在后腰的長發,替著還半的發梢,說:“京口是北之地,亦是北歸流民的聚集之地,魚龍相混,勢力復雜。對付一個沈家,你自然綽綽有余。我是怕你遇到居心叵測之人,萬一吃虧,才提醒你幾句,并非責備。”
神愣住,咬著,沒有吭聲。
李穆也不再說話,只繼續仔細地替干頭發。
“我還有點事,和蔣二兄約好面。我去去就回。你睡吧。”
神依舊坐著。
他了眼一不的后腦勺,遲疑了下,又道:“我母親方才的提議,乃是出于真心實意。我明日便去往江北。你若想回建康,不必勉強留下,我人送你回,待我歸來,我再去接你。”
神低聲道:“我不回。”
“也好。我會人護著你們,也會留個人在家,萬一有事,可及時我知道……”
他聲音突然一頓,停了下來。
方才出浴,因水熱騰騰的,腳也很暖,神便沒穿,一雙腳丫子原本藏在裾之下。方才兩次起來,又被他按下去,裾凌了,腳丫子便了些出來。
圓滾滾,白,玲瓏兩只小腳丫子,很是可。
留意到他的目似是看了過來,神臉一紅,忙了回去,被幅再次遮擋得嚴嚴實實。
氣氛卻因了的這個小作,陡然似變得異樣了。
李穆沉默了片刻,放下了發巾子,道了句“你先睡吧”,起走了出去。
他半夜才回。屋里留著燈。
神趴在枕上,下支于肘,悄悄地睜眼,隔著帳子,看著他,熄燈,最后上了他的那張臥榻。
一夜再無別話,神只是睡睡醒醒,天才蒙蒙亮,猛地睜開眼睛,發現昨晚那里,已經沒人了。
李穆已去。
江渚晨霧飄,煙水迷蒙,沿岸停了數十渡舟,舟人持槳待發。
他將與那三千宿衛營的軍一道,踏上這一場前途或許未知的征戰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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