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薛襄同幾位刑部主事陸續從昀裡長街宅子裡走出來。

“恭、恭喜懷大人。”

盧主事面滿通紅，晃著子作輯，眼神渙散，一看就是沒喝。

曾主事也連忙對甦淮安拱手道︰“下也恭賀懷大人遷居之喜。”

甦淮安拱手道︰“是懷某該多謝各位大人賞。”

薛襄倒是笑了下，道︰“思伯，你這酒量倒是不錯。”

細雨綿綿，氤氳著一片氣。

各家的小廝手持油紙傘，牽著馬車，走到宅院正面前。

正是互相拜別時，只見一輛馬車踩著“得律律”的靜，出現在他們對面。

華貴的馬車四周掛著羊角燈，周圍跟著十多名侍衛，甫一停下，一聲鑼響。

得。

這種排場，顯然是住在對街的長寧長公主回府了。

刑部幾位主事不由回頭看了甦淮安一眼。

眼神中含著幾分羨慕和揶揄。

這可是天家公主啊。

眾人的目不由匯聚在馬車的幔帳上。

然而先從馬車裡下來的，卻是一位著玄青長裾的男人，他轉撐起油紙傘，抵在車簷，道︰“今日路，殿下小心。”

須臾過後，蕭璉妤才彎腰下了馬車。

頭頂斜著一支珍珠碧玉步搖，手持六菱紗扇，著一襲赭紅曳地如意雲煙，玲瓏多姿，細眉輕斂，手虛虛地搭在侍衛的手臂上，笑道︰“荀郎，我不想你淋雨，你過來些。”

侍衛聲道︰“殿下，這不合規矩。”

蕭璉妤抬眸看他，笑道︰“我們幾時合規矩了？”

這聲音不大不小，不輕不重，豎起耳朵，肯定是能聽清的。

風一吹，盧主事的酒仿佛都醒了。

這、這是長公主府上的郎？

甦淮安面不改地看著對面，指骨泛白，一言未發。

薛府的小廝上前一步，踮腳附在薛襄耳畔嘀咕了幾句，薛襄臉大變，回頭同懷荊道︰“思伯，我府中有急事，先走一步了。”

薛襄開了頭，刑部的數位同僚，眼神一轉，也紛紛找理由離開。

不到片刻的功夫，人群車馬一哄而散。

甦淮安眼看著眼見長公主府的大門，緩緩闔上，他深吸一口氣，走過去，敲了敲門，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見長公主。”

無人應聲。

甦淮安直接推開門。

“　”地一聲。

見此，府中侍衛紛紛拔刀。

公主還同那侍衛站在一，沒回頭，而是直接將自己頭上的珍珠碧玉步搖拆下，緩緩侍衛的發冠中，笑的慵懶又肆意，“我就跟你說，這樣更好看。”

甦淮安沉著嗓子，一字一句道︰“臣有事求見公主。”

蕭璉妤站在傘下轉，漫不經心道︰“懷大人這是求見嗎？這般架勢，我還以為刑部要捉拿我歸案呢。”

甦淮安道︰“臣有話想與殿下說。”

蕭璉妤看著他道︰“你拿什麼份與我說？”

甦淮安道︰“駙馬，殿下未來的丈夫。”

丈夫。

蕭璉妤忽然嗤笑一聲，拿過傘，冒雨走到他面前，仰頭道︰“按周禮，駙馬見公主，要行四拜禮，得了宣召，才能開口，今日便罷了，再有一次，我便向皇兄問你的罪，送客！”

甦淮安一把抓住的手腕，輕聲道︰“殿下為了悔婚，連名聲都不顧了？”

這逾距的作一出，蕭璉妤後的侍衛瞬間從腰間掏出了匕首，在甦淮安頸側。

蕭璉妤勾著角道︰“可我本不在乎什麼名聲禮數，我中意誰，就想同誰在一。”

其實甦淮拿也知道不在乎，若在乎，當年也不會去大理寺圍追堵截。

他一不地看著，又看了看侍衛，低聲道︰“多久了？”

雨勢漸大，傘面　啪作響。

蕭璉妤不不慢道︰“這三年，他一直陪在我邊。”

三年。

甦淮安失神的瞬間，皓腕從他掌心離。

——

薛府。

長公主府邸門前出了熱鬧，刑部的吏們都以為薛大人先行離去，是為了給準駙馬留幾分面子，實則不然，薛府，是真出了事。

夜深重，薛襄肅著一張臉，直奔春華苑。

春華苑，也就是薛家二房，薛二郎薛相瑞的院子。

薛襄掀開竹簾，見自己這二弟還在吃飯，氣不打一來，攥著他的襟就將人拎了起來，抵在了牆上。

薛相瑞與薛襄一母同胞，長得不一樣，但八字卻只差了半個時辰。

薛相瑞自弱，最怕的就是他這個大哥。

“大哥。”

薛襄眼楮冒火，咬牙道︰“這些日子，去哪了？”

薛相瑞目閃躲，顧左右而言他，“哥，你先松手，我不過氣了……”

薛襄厲聲道︰“我再問你一遍，你去哪了！你送了什麼東西上驪山！”

薛相瑞氣道︰“哥，事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聽我解釋，聽我解釋行嗎？”

“說。”

薛相瑞道︰“哥！有人拿十二年前的帳本威脅我，我若不聽之從之，他便要去把帳本印刷出來，我也是沒有辦法！但他說了，只要我把他要的東西運上驪山，那帳本就是我的了。”

薛襄本不信這些，冷笑道︰“世家手中的帳本早就一齊毀了，唯有甦景北那兒留有一本，眼下在甦淮安手裡，你難道要告訴我，威脅你的人是甦淮安？”

薛襄會相信甦淮安手裡有一本，還是因為“甦景北”是買家。

薛相瑞道︰“不是甦淮安，但帳冊是真的，上面有印。”

薛襄蹙眉看著他，“誰找上的你！”

“是四夷館的蒙古譯者。”薛相瑞道︰“但我隔日去找，四夷館又說本沒有這人！我估計他是混進四夷館來的！”

薛襄的臉越來越難看。

薛相瑞道︰“哥！你放心，我留了心眼，我不會讓那東西變咱們薛家的把柄，等我拿到帳本，我就毀了它，人我都安排……”

“蠢貨，你可知道你在作甚！”薛襄一拳頭打在他臉上，道︰“咱們此番是與蒙古邦！威脅你的卻是齊國人，你自己想不出輕重？我費盡心思把你從兵部調到鴻臚寺，就是要你安分，你呢！”

薛相瑞捂著角留下來的，道︰“哥！”

“這些年我拚命查甦淮安為了誰！爹權退位又是為了誰！你這麼做，可想過薛家，可想過三妹！” 薛襄滿臉痛苦道︰“邦無小事，這回要是出了子，為兄保不下你了……”

薛相瑞大聲道︰“十二年前，你們怨我販賣軍械，辱沒薛家名聲，可這生意是世家一起做的，當年賺的錢，是不是填補了薛家當年的虧空！是不是給你薛家賺了座吃不空的金山！我今日所為，還不是為了早日把帳冊拿到手？”

一道影從薛府閃走。

——

陸則將甦淮安和莊生給的線報整理呈文，請蕭聿過目。

蕭聿一目十行，頓了頓道︰“澹臺易手裡真有帳冊？”

陸則點頭道︰“澹臺易此人詭詐，錦衛日夜盯著他的人都不知他與薛家接過，這消息，還是從薛府聽來的，臣只怕他這是將計就計，這驪山之行各懷心思，臣懇請陛下多加派人手吧。”

皇帝、澹臺易、世家、蒙古使團，四方各懷心思，還真是沒錯。

“澹臺易明修棧道，我們亦是如此。”蕭聿拿出驪山的地圖，低聲道︰“金吾衛在山，禹州鐵騎的兩萬兵力在山外，連帳設七十五個，東獵場和西獵場各設旌門四所，在驪山的半月間，錦衛負責每日排查火種……”

……

此時，距驪山圍獵，還有三日。

掌燈時分，蕭聿回到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