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人無再年(7)
兩個人,兩聲難。
空氣流得越來越慢,最後粘稠凝固,如果有第三人在場,大概能看出他們眼裡,是有同款的不甘與不平。
一夜冬風,外頭降了溫,拂開連著幾日天晴艷的春意之象,風雪於四季原來是從不會遲到的。
唐其琛第二天沒有來公司,對外說是出短差,到第三天才現。西裝筆,俊朗生風,看著與平日無異,但只有挨得近才能約發現,他角仍有極輕的傷痕。柯禮幫著傳遞重要事項,其他人非必要不準來唐其琛的辦公室。他早上是問過一句怎麼傷著的,但唐其琛連敷衍的藉口都沒找,直接沉默以對。
陳颯這邊,終於在一周敲定新年新季度的節目冠名事宜。總共三檔,全是上星衛視臺以及網路平臺的王牌重點。冠名費總額逾越十個億,還不算黃金時段的廣告投放。陳颯人如其名,颯颯英姿給整個業留下了芒淩厲的年末收尾。
溫以寧從當初名不副實的助理,終於了真正的助理。陳颯帶在風雨刀刃裡闖一,比任何時候都有用。當時有個意外。在h臺的欄目招標會,高明朗和文雅也在。位置還巧妙,他們坐第二排,溫以寧跟著陳颯坐第一排,之間岔開兩個座位。
他們仨的那點恩怨仇陳颯是清楚的,礙著際禮貌點頭之,再多的態度也不可能表明。但還是留意著溫以寧的表現。按常理就是散了歸陌路的那種。
沒想到的是,溫以寧竟主的,大大方方地跟兩人打招呼,眼角眉梢笑意剛剛好,沒有半點怯與遮躲。好似那前塵恩怨都已隨風逝。
招標結束後,陳颯問,對高明朗沒見了?
溫以寧聽後擺擺手,笑得牙白如貝,「哪兒敢有見,我還得在這個圈裡混飯吃呢。」
這話不是屈從,也不是怕誰。賺錢講究的是和氣生財。溫以寧不怕事,但也沒必要去惹事。這跟有沒有後臺無關,純粹自己拎得清,想得開。
陳颯聽懂了意思,也回了個笑,「忍不下去的時候也沒必要,工作再努力一點,我這棵大樹可能也願意給你抱一下。」
大概是工作圓滿完讓這位姐心不錯,溫以寧依稀從眉目裡瞧出了幾分真心不假。
而離開校園後,這幾年匆匆而過也從未回頭和從前的自己打個照面。也就這一刻,溫以寧突然發現,為一個能屈能,能方能圓的人,似乎也不是那麼難。
陳颯的老規矩,工作完滿結束就是慶功宴。部門大小員工聚在一起吃個飯,連平日做保潔的阿姨也有這份待遇。唐其琛每年都參加,今年依舊。
溫以寧沒和他坐一桌,級別夠不上。兩人隔的也不遠,空中餐廳的服務與裝潢是頂級。頂上的奢華水晶燈一打,氣氛喧鬧熱烈,溫以寧不太合適宜地想起一個詞,隔山隔海。
唐其琛的姿態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冷淡。他不喝酒的,一杯溫水也能敬得客氣周全。溫以寧也就這片刻的分神,唐其琛突然不著痕跡地看了過來。來不及躲,索就不躲了。溫以寧目無所謂地聚在他上,就像看一件門口擺設。
飯局結束後,三三兩兩地告辭。唐其琛和陳颯走在後邊,很慢,說著工作上的事。溫以寧被陳颯支去買單,辦妥後再出來就落開了大隊伍,倒和他們同節奏了。
柯禮喊名兒,笑著說:「等會吧,陳颯跟你順路,你搭的便車。」
溫以寧啊了聲,點點頭,問他:「晚上吃飽了嗎? 」
「沒太飽,顧聊天了。」柯禮說:「不過我吃了幾口蝦,很不錯。」
「我也喜歡那個蝦,芝士味兒好濃。」溫以寧也輕鬆地閒聊。
有一搭沒一搭的,快到停車的地方時,陳颯接了一個電話,沒聽幾句,臉唰的變了,「哪裡?」
那邊重複了一遍,這次時間稍長。
陳颯握著手機,越握越,指甲蓋兒都泛了白。掛斷電話後,神極其焦慮,「唐總,抱歉,我得先走一步。」
「有事?」唐其琛敏銳,狀態不對。
陳颯說:「子渝出事了。」
唐其琛斂眉,「說。」
「他跟人打架,關了進去。」陳颯煩極了,一天的春風得意,這會全沒了。
上這點事唐其琛是明明白白的,陳子渝就是一叛逆年,不好唸書,行事標準就一條,跟他媽對著幹。但大多數時候都是小打小鬧,調個皮氣一下你。
唐其琛對柯禮說:「一起去一趟,你開車,這狀態開不了。還有,你給小霍打個電話。」
都是好些年的老友,陳颯也不客氣推辭。一輛車,唐其琛自然是坐後座,陳颯坐副駕,溫以寧只得也坐進後排。空間雖大,但兩人距離還是挨得近的,溫以寧能聞到淡淡的香。自那夜對峙之後,兩人本就貧瘠的集,更是的可憐了。車窗外的霓虹燈影快速掠過,忽明忽暗的,一人臉朝左,一人眼看右,誰的表都看不真切。
陳颯趕到地方時,陳子渝就被扣在走廊,蹲在地上面無表。溫以寧第一次見到這位小魔王,驚訝於他的清秀面相,最難得的是眉眼之間那乾淨的年氣。
怎麼看都不像是個惹人嫌的祖宗。
柯禮稍晚進來,在外面一通電話打點了關係,沒五分鐘,值班民警通知家屬補辦個手續,將人放了。陳颯沉默,見著面到現在都沒開口斥過一個字。陳子渝也沒事人一樣,還懂禮貌地跟唐其琛、柯禮打招呼。看到溫以寧時,上抹似的:「漂亮姐姐歡!」
反正從頭至尾也沒陳颯一聲親媽。
車子開上大路大概五六公里,陳颯忽然開口:「停車。」
柯禮從後視鏡裡看了眼,想了想,還是靠了邊。陳颯一臉冰霜地推門下車,直接掀了後座門兒把陳子渝給拎了出來。陳子渝扭著,妄圖離桎梏。
陳颯沒讓他得逞:「大晚上的,這麼多人沒功夫陪你瞎瘋。你逃課也就算了,還給我打架?啊?你什麼腦子啊?你要真能耐,就別給我打電話啊。」
陳子渝吼回去:「不是我打的!警察叔叔打的!你怪我幹嘛呀,你怪他們去!」
得,還有理了。
溫以寧都給聽笑了,什麼小孩兒啊,兇兇的。
冬天的風割人,吹得陳颯眼睛幹,一垂眸,再抬起時,眼角都紅了。陳子渝看見這反應,表還跟炸了的貓似的,但肢反抗幅度明顯減小。
陳颯說:「你再鬧,我就把你送去國。」
陳子渝的反抗又變劇烈了,也不知哪個字兒呲了他的,他緒忽的激:「你就知道這句話,你關心過我嗎?你知道今天什麼日子嗎?」
陳颯冷笑一聲,涼颼颼地答:「什麼日子?我一天好心全給你破壞掉的日子。」
陳子渝轉就往馬路上跑,溫以寧離他最近,本能反應地去抓他的手。刺耳的剎車,此起彼伏的汽笛鳴,接著是司機瘋狂的咒罵。
溫以寧拽著陳子渝,力氣太大了,兩人是倒在地上的。陳子渝將近一米八,就這麼在溫以寧上。溫以寧覺得半邊子都麻了,一口氣梗在口好半天上不來。眼睛都是花的。
所有人都嚇著了,如果沒溫以寧那一拽,陳子渝鐵定命喪車軲轆。
「姐姐對不起啊。姐姐你沒事吧?」陳子渝自個兒也懵了,趕爬起來要扶。
唐其琛猛地出聲:「你別。」
陳子渝蔫蔫兒地收了手,表不知所措。
唐其琛就這麼蹲了下來,覺得高度不夠,又把腰伏低了些,「還好?」
溫以寧搖搖頭。
柯禮也說:「自己先緩緩,哪裡疼麼?這要摔了胳膊了骨頭,可千萬不能挪。」
唐其琛也是這意思,所以才不準陳子渝莽撞。
溫以寧說:「我真沒事兒。」然後站起來。但到底摔了這麼一跤,沒磕也是不可能。力氣沒使上來,單膝跪在地上了下氣,眼見又要坐去地上,唐其琛手撐了一把。
男人的手是有力氣的,握著手腕,稍稍抬力不讓往下。溫以寧本能反應地要掙開,唐其琛說:「我扶你。」
兩人算是挨得很近了,一個能聽見對方不平的心跳,一個能看見對方閃爍的遲疑。但溫以寧還是說:「謝謝。」
站起來了,唐其琛也沒急著鬆,等適應了,才完全分開。
陳颯的疚和驚嚇全化了怒氣,那一掌都舉在半空了,陳子渝不躲不閃,直楞楞地盯著,說:「今天是我的生日。」
那一掌生生停住,幻化了力,好似都甩在了陳颯臉上。
冬夜的風乾燥而呼嘯,沒人再說話。
「你,過來。」唐其琛對陳子渝勾了下手指,雙手環搭在口,依舊不經心的模樣。
陳子渝像是扳回了一局,傲慢偏見又起死回生。他無所謂地跟過去,眼睛都沒眨幾下。唐其琛說:「道歉。」
他站在溫以寧的前,一聲道歉說得重而又重,「跟你非親非故,沒那個義務陪你不要命。」
陳子渝點頭,坦坦盪的,「姐姐對不起。」
溫以寧角扯了扯,本能反應吧,雖然確實很危險,但沒覺得後悔。
唐其琛又對陳颯的方向抬了抬下,「對你母親道歉。」
陳子渝這下不幹了,臉一偏,我沒錯。
唐其琛問:「道不道歉?」
黑夜裡,他的聲音溫淡依舊,但凝神專注時,氣度就出來了,細的刀尖齊齊站立,是泛著寒的。陳子渝雖然心裡犯怵,但寧死不從。
唐其琛就這麼走過來,一句話也不說,對著他的窩一腳踹了過去--「給你母親道歉!」
陳子渝跟麵條似的跪在了地上,撲通巨響,膝蓋都快磕碎了。他紅著眼睛,咬牙不服。
唐其琛蹲下,目與之平視,「再多過失,都不能為你這樣傷害的理由。今天你生日?生日怎麼了?很偉大?很了不起?你媽媽在這個圈子裡打拼,都是人吃人的社會,不進則退。給你的一切,才是你今時今日能夠恣意妄為的資本。不容易,你沒這個資格怪。」
說這話的時候,唐其琛是平靜的,不帶個人緒,仿佛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理,你不得不信服。陳颯站在一旁,沉默許久後,忽然就落了淚。
言盡於此,唐其琛也乏這種溫戲碼,如果不是對陳颯的人生經歷有所瞭解,他也不會去趟這一趟渾水。沒管後續,就帶著柯禮要走。
經過溫以寧邊時,柯禮說:「走吧以寧,送你回家。」
到了車邊,唐其琛沒上去,而是打開後備箱,手裡拎著個小的醫藥箱。上車後,他把醫藥箱遞給溫以寧,什麼話也沒說。
剛才摔的那一跤,手背出了口,沒多深,自己都沒注意到。柯禮發了車,沒,說:「以寧你先消消毒,我不開,待會抖。等你理好了我們再走」
溫以寧沉默地打開箱,棉籤沾碘酒,兩隻手都有傷,右手還行,換到左手就被了。
柯禮約是怕尷尬,自然地聊起天,「那天我開車辦事,看見東城一路那邊兒又在修路。上海這幾年還有不修路的地方嗎。」
溫以寧說:「我前幾天路過母校,也差點沒認出來。」
柯禮說:「那邊有家新開的川菜館,聽說還不錯,有空的話,可以一起去試試。」
最親近的覺無非是他鄉遇故知。溫以寧這些年獨自異地,嘗過冷暖,品過心酸,一聲家鄉的味道倒格外讓容了。
於是特別開心地說:「好啊!什麼時候?」
柯禮也笑,「明天下班吧。」
下周行程安排寬鬆,難得的清閒,柯禮在這個職位,甚有什麼假期,平日的放鬆也大都是工作之餘的短暫時間。
就在這時,始終沉默的唐其琛忽然問:「你明天不加班?」
柯禮說:「明天沒太多事兒,您就兩個會是在白天。晚上也沒應酬。」
唐其琛眼神平靜,語氣亦理所當然,「你明天要加班。」
柯禮和溫以寧聊的東西太生活了,輕鬆又愜意的,他鬆了神,一下子也沒往深裡想。這會兒反應過來,老闆心思來不及琢磨,總之不敢忤逆,點頭應,「……好的,唐總,我明天會加班。」
又對溫以寧抱歉道:「改天吧,第一次請你就放了鴿子。」
溫以寧覺得哪哪兒不對,但又說不出個。而唐其琛已經頭枕椅背闔目養神,從容淡定的模樣,好似風度翩翩的局外人,而忘記自己其實是奪人所好的那個始作俑者了。
媽媽去世之後,繼父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不一樣。多少年之後,我想起來小時候的這段過往,都忍不住躲在牆角,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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