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年生了病,但不是凡俗的病。
年的神魂太強,卻無法承。
就像是一隻小小的瓶子,卻要裝下一座廣袤無垠的海。
小時琉似懂非懂,隻知道那個比大沒幾歲的年大約和撿回來的重傷的兔子刺蝟一樣,活不過多久,於是一邊難過一邊認真地照顧他——若養好了,他像那些兔子刺蝟一樣跑掉也沒關係。會難過一兩天,但不會很久。
於是年醒來,變小時琉撿回來的第一個會說話會陪玩的活,十分神奇地,冬天一點點過去了,年的卻一點點好了起來。
變故發生在某個和往常一樣的早晨。
那日年突然告訴,他就要離開了,但他要帶一起回自己來的地方,他說那裏有千裏青山,每一座山上都有不一樣的景,應該會喜歡。
他等他,傍晚他一定回來。
小時琉怕自己聽不到他回來,就把自己做好竹哨送給他,告訴他在院外吹響,就會出來。
然後小姑娘也不出去玩了,就坐在院門口等年回來。
等了一天,兩天,三天……
在那年冬日最後一場雪落下前,沒等到年。
等來了這段回憶被封暗無天日的角落,竹林外設下幻境法陣,院門上掛了沉重的鎖,唯一喜歡的使婆死在春天之前。
年忘記了,也忘記了年。
“……”
時琉從沉湎裏尋回心神,然後很輕地歎了聲氣。
終於知道晏秋白為何第一次在幽冥南州的通天閣見到裝著神魂的“時蘿”時,便有那樣奇怪的失態,也終於明白,玄門後他為何總是那樣堅決而不顧地站在這邊。
他大約是歉疚又耿耿於懷的吧。而年總是那樣好又再不複存在,所以那時記住的一切都得無可取代。
隻是時至今日,仍舊並不知曉他的“病”是如何好的,是否與有關。
但那也不重要了。
今日過後,他們便是道,夫妻本就同心。
時琉想著,合從榻上起——
門外那隊等著為點妝更挽髻的雜役弟子們已然等了許久,沒辦法再裝作不察。袖風略揚,門便徑自打開。
為首的執事有些意外,給後雜役弟子使了眼讓們候著,便獨自進來。恭恭敬敬給裏屋的行了禮:“十六小姐,我等接家主令,來為小姐梳妝更。”
時琉神識掃過門外兩列十幾人的陣仗,不由蹙眉:“隻換嫁,其餘照平常安排不可以嗎?”
“這怎麽行呢,”執事溫婉笑著,“今日可是您和時家的大日子,莊重些才行。”
“……好吧。”
終於鬆了細眉,著素淡裏坐到外屋的妝鏡前,神淡淡地那兩列弟子端著各式各樣華貴致的衫服與首飾環佩,魚貫而,他們紛紛低眉順眼地站在屋,偶有大膽的才敢抬頭覷一眼。
跟在最後的兩位妝婆上前,一左一右地捧著笑說著吉祥話,給時琉當個件似的拾掇起來。
時琉許久未曾經曆過這樣難熬又漫長的時間,偏一都不得,也不能修煉。
興許是見著妝鏡前神越來越淡,眼神都空得快要飄出魂兒去,執事在旁掩著輕笑:“十六小姐,您在仙門生長慣了,不習慣這些凡塵俗事,隻是世上婚嫁都是如此麻煩,您是新嫁娘,須得稍忍耐些,也莫這般神,不然新姑爺見了,心裏該難過了。”
“……”
走神的時琉微微一怔,等醒過神,凝神想了想,點頭:“你提醒得對,謝謝。”
一頓,又問:“世間婚嫁的新嫁娘,今日應當如何?”
“自然是笑的,”執事兩手抬起在自己兩頰比劃一勾,笑道,“些就最好了。”
時琉回憶了下:“不哭嗎?”
“那些離家遠嫁的自然要哭,您可是在時家婚,哪裏哭去,”執事更不住笑,“待妝了,您獨自練練。早聽聞十六小姐天賦絕世,聰穎異常,當很快便能通匯其中意思了。”
時琉想這有待懷疑。但沒說出口,點了點頭:“好。”
這一套嫁娘妝折騰了大半上午,直到一道金劍訊傳至,時鼎天竟是神識投影而至,聲俱肅。
[紫辰真命世,而今九竅琉璃心天下盡知,山門若開,今日之大婚必不太平,你當真不悔?]
“那便以紫辰之名,開山門,迎天下賓客。”
妝鏡,梳妝過的眉目輕懶垂著:
“——客迎,寇亦‘迎’。”
時琉到底沒能如願,做一場與凡俗世間相同的大婚。
凡界修者結道之契,不拜父母,隻拜天地,但賓客觀禮本該同凡俗一樣——
然而時琉打著遮麵婚扇到了宗祠外的祭天臺時才發現,臺下竟空廣袤,不見一位賓客影。
時琉心生茫然,但還是拖著那長長曳地的金線繡的大紅嫁,頂著比族之禮時更繁複也沉重上幾倍的發髻,一步三地上了祭天臺。
臺上公子翩翩,同是一紅袍。
時琉還是第一次見晏秋白著這樣極盛的,一時好奇又古怪,不自覺的遮麵團扇便往旁邊偏了偏。
陪扶在旁的執事輕清了下嗓。
時琉一頓,心虛地將團扇遮回去。
卻聽到團扇後此時方看得回神的晏秋白低頭的一聲輕哂:“不喜歡就不遮了,沒關係。”
“還是遮著吧。”
時琉把聲音放到最輕。
前麵從凡界司儀署請來的司儀老者正念著時琉聽得頭暈的禮辭,隻是祭天臺四周無人,這場麵如何看如何古怪。
興許是顧盼神明顯,晏秋白低聲給解了:“是我請時家主如此安排的。”
“為何?”時琉側眸。
“賓客中殺意太重,免擾了你。”
時琉想說即便他們此時沒見到再忍上一忍,但為而來的,終究不會善罷甘休的。
沒來得及說,就聽晏秋白又道:“私心是,我們的結契之禮,我不想被旁人擾。”
“……”
於是無話可說,團扇後的安靜低回頭頸去。
祭天之禮後,臺上司儀老者終於將大婚最後一節提起:“嘉辰已至,請兩位道結神魂之契——自此永世盟好,休戚與共!”
團扇由執事接走。
時琉回憶著今日剛被教導過的,豎起劍指輕點眉心,勾出的一神魂輕浮,與對的晏秋白同樣勾起的一相抵,融作小小的一枚團。
而後團契,一分為二,飛各自眉心。
契剎那,極南之地的天邊忽然耀起金,隨即以凡眼可見的速度,如金海翻湧鋪展,一路延蓋過他們頭頂。
時琉一怔,明白了什麽,失神著天。
臺旁,觀禮的時思勇與時良霈麵驚變。
時思勇驚聲:“這是何人飛仙?縱使是開了天門,怎會如此浩聲勢?”
時良霈也失神,了半晌才慨搖頭:“我看這不像開了天門,更像把天門給掀了。”
“此事非同小可,你我同去與家主商議。”
“……”
祭天臺上。
晏秋白收回視線:“你那位朋友,應當是重返帝境了。”
時琉回神,略驚回頭:“師兄知道?”
“猜的,”晏秋白淡淡笑了笑,“看這聲勢,他想帶什麽人一同天門,是易如反掌,你不隨他去,當真不會後悔嗎?”
時琉搖頭。
兩人還要說什麽,退到一旁的執事便在此刻上前,作禮道:“十六小姐,您該回房了。”
時琉一頓,還未開口。
晏秋白似乎已經料知想說什麽,溫聲截住:“你若麵,隻會更。不如依禮回房,若有事,我會劍訊通傳,可好?”
時琉略微遲疑,最後還是點下頭去。
大婚房之地安排在時家西北一極不顯眼的竹林小樓裏,還設了遮蔽外界氣息的強力法陣,顯然是時家刻意所為。
時琉被執事一行送樓中,便在那一片紅燭紅幔紅帳間,拖著嫁蓋著紅布,坐到大紅被衾蓋著的床榻中央。
時家準備得極細致,譬如這張繡著金線的紅蓋頭,都是件遮蔽神識的法寶。
時琉等得漫長,五又被頭頂的紅蓋頭製在小樓裏,隻好耐著子修煉起來。
化境境界突破不久,還未來得及穩固,恰好便用這個時間好了。
也省得忍不住……見了那片金海後便開始的胡思想。
“——”
思定,心念稍安。
直坐著,開始定。
時琉沒想到過,這一坐便是一夜,半道人影或是劍訊也沒能等到。
大紅喜榻上,是被一道驟然破窗的劍風驚醒的——
“轟。”一聲巨響。
將明的天裏,竹林小樓所有窗門頃刻被碾作飛灰。
時家費盡力氣設下的法陣,也頃刻如塵。
紅蓋頭下,時琉驚而睜眼,正在運行的氣息忽斷,靈氣險些反噬而傷及靈脈。臉一白卻顧不得,下意識握了旁的斷相思。
而同一息,隔著紅蓋頭神識掃過的房,有人踏了進來——
那人雪白長袍被染得通紅,他側提著一柄翠玉長劍,從他門外來路拖著襟淌了一地。
後漫山遍野,白骨海。
時琉僵坐榻上,驚魂難定地聲:“你怎麽會……”
“嘩。”
遮蔽神識的紅蓋頭被滴的劍尖挑下。
冰冷的劍鋒吻在頸前。
最後一遮蓋散去,時琉在神識知裏瞳孔驟。
山外骸盈野,直迫九霄。
而最可怖的,凡界天地仿佛不複存在,一月懸於樓外長空——幽冥造化獨有的的雨,正在他後鋪天蓋地落下。
時琉仰起頭,看見了一雙隻餘下黑瞳的漆目。
魔垂下晦黯的眸。
阻登天梯接引,以一己之力將幽冥乾坤之力強行拉凡界,代價便是雙目漆黑,天地昏昧一片,再不得視,隻餘神識所。
而漫及三界的神識此時隻集在前一——
純粹的黑暗裏,神魂中落著一陌生的,神魂之契。
“……”
抵著時琉頸前的長劍兀起震聲,栗難休,像至慟的哀鳴。
時琉想那是世間數萬年來的頭一回,仰頭著,麵前的魔蒼白染的麵上淌下了兩行清淚。
他啞聲問。
“你怎麽敢。”
第82章紫辰世(二十三)
◎今日先吃一半。◎
若非神脈劍冰涼地抵在前,時琉大約會以為這是個噩夢,一個最驚慌、慟然、不知所措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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