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曼舞的遊廊,兩人無聲走了很久。
直到時琉心神終於安定,回過頭,有些好奇地看著晏秋白開了口:“師兄不再問剛剛離開的是什麽人了嗎?”
“嗯,不問了。”
時琉意外:“師兄不好奇嗎?”
“好奇。但心裏好奇和問出口,是兩回事,”晏秋白握合起手中的折扇,偏低下眸時琉,“我知道方才那位朋友大概牽扯到你不願提起的過往,比起你的不願,我的好奇並不重要。”
時琉想了很久,點頭,眉眼微彎下一點:“難怪袁回那樣說。”
“嗯?”晏秋白不由也隨含上笑,“他說什麽了。”
“他說以前在門,很多師弟師妹甚至長老們聊起你,總說你是聖人,”時琉有些慨,“能這樣輕易抑自己的本能,師兄確實不像凡人。”
晏秋白聽得無奈:“你是不是被袁回騙了,我從未聽他說過。”
“那是因為一次掌門聽到,厲言訓斥過,說是不敬天道折你運數什麽的,後來他們就不敢再提,改口稱你作玄門第一公子了。”
晏秋白一梗,難得不自在似的。
時琉眼角又彎下些:“我知道師兄也聽不得這個稱呼,以後我就不提了。”
“連你也打趣我?”
晏秋白無奈地轉回來:“我不喜歡他們這樣稱呼,是因為我知道,我並不是他們口中稱讚的和心中想象的那樣的‘聖人’‘公子’。克己複禮非我心中所願,份所在,不得不為也。”
時琉不是很相信:“可是師兄在我看來,一直便是聖人模樣。”
“聖人當是為眾生大義從容赴死,無怨無悔。”
“師兄不也做得到,甚至曾經這樣做過嗎?”時琉若有所指。
“我會為了道義而死,但我談不上無怨無悔,”晏秋白笑了,“死前我會想我掛念在意的人,若是未死,我會覺著僥幸——聖人怎會如此?”
“……”
時琉停在廊下,認真得眉心都輕蹙起來。
許久後像是想通了什麽,轉過來著晏秋白:“聖人本便如此。”
“嗯?”
“因為聖人也是人,若是連師兄說的這些私都全拋卻了、一心隻為蒼生為眾人,那便也不是聖人,隻是聖、是神明了。”
晏秋白難得怔愣。
而時琉仰起臉,認真得有些固執地看他:“不要做神明,師兄。”
晏秋白被神逗得忍俊不:“為何?”
“因為,”時琉黯下了眸子,“真正的神明,結局很慘的。”
“……?”
寂然的夜裏,時琉兀地回過神。
在這個話題走向更不可控的方向前,及時停下,轉回最初:“師兄好奇的我的那位朋友,他的份我不能告訴師兄,但是他和我的關係,我想過了,是可以與師兄說的。”
晏秋白手中的折扇無意識握了些:“你若不願,不必勉強。”
“沒有勉強,”時琉輕聲,“他是我的恩人,亦是我的故人。我欠他許多許多,大概今生今世都無法還清。但用不了多久,等我將我能還他的最後一件東西給他,他便會離開凡界——此後仙凡兩隔,我們不會再有任何聯係了。”
“最後一件,是羅酆石吧。”
“…嗯。”
時琉並不十分意外晏秋白會猜到,承認也坦誠。
晏秋白笑歎了聲,抬手剛想小姑娘的腦袋,又對著那頭金玉叮當的牡丹髻住了手:“你就不怕說給我會壞了你的事?”
“我相信師兄,”時琉認真答,“就像師兄明知道那個人很危險,但還是因為相信我,所以願意不作追問一樣。”
晏秋白一怔,莞爾:“我小師妹好像長大了。”
時琉同樣輕笑起來。
然後想起什麽,連忙收斂:“師兄也能回答我一個好奇嗎?”
“嗯。你說。”
“昨日在時鼎…時家主那裏,我見到了一枚芥子戒。”時琉停頓。
晏秋白眼神微晃,笑意淡去,不知是不是時琉的錯覺,從來溫潤無害如青年文士的師兄在此刻著,眸子裏也像凝起一層薄薄的霜。
於是時琉餘聲更斟酌:“我靠近那枚芥子戒的時候,它會亮起來,時家主說裏麵是我年時的一件舊,還說,那枚芥子戒是師兄你的。”
“……”
晏秋白回過神,霜盡褪,眼神也重和下來:“你是想問,為何我的芥子戒裏會有你的舊?”
時琉立刻點頭。
晏秋白假作苦惱:“這個我也想告訴你,但是……”
尾音拖長。
時琉通悟了什麽,略微糾結地蹙起眉心:“嗯,師兄不說也沒關係的。”
話音剛落,就聽頭頂那人低輕地笑了聲。
“?”
時琉茫然仰頭,卻是第一次見晏秋白笑得這樣明晃晃的,眼尾都垂彎了月牙似的,愉悅從那副溫潤守禮的殼子裏滿溢出來,藏都藏不住。
時琉終於慢半拍地反應過來。
——
被師兄“騙”了。
師兄竟然都會戲弄人了?
等晏秋白笑罷,便見麵前的小姑娘木著臉他。
難的笑在他眼底像池中的月影似的晃,他輕咳了聲,清過笑得發啞的嗓子:“沒有騙你,這件事我確實不想親口告訴你。”
時琉眼神略疑。
不等發問,晏秋白屈指,極輕地叩了下孩額角:“不要急。等你突破化境,一切被封印而忘記的事,你都會想起來的。”
“化境?封印?”時琉一怔,隨即眼神微涼,“是時家的人做下的嗎?”
晏秋白立扇未語。
答案卻已經足夠了。
時琉神慢慢恢複如常:“好,用不了多久,我會自己想起來的。”
“不要之過急。”
“嗯,”時琉一頓,“原本我也是打算在大婚前晉化境的。”
晏秋白略意外:“為何?”
“我前些日子明白了一個道理。世上惡人太多,要想行善,便要除惡。”
一頓,抬眸,“而除惡,務盡。”
“……”
晏秋白眼神微晃。
但他最終沒說什麽,隻點頭:“好。不管你想怎樣做,師兄陪你。”
族之禮後,時琉無論願不願意,都不得不從紫江閣的客居,搬去了西邊時家主閣。
作為家主之,便是自晉為同輩之尊之長,時家子弟見到時琉都要喊一聲師姐。起初主家弟子們心裏還有些不滿,憑空多出來這樣一位師姐在頭頂,日後即便是作威作福他們也隻能忍著。
結果族之禮結束半月有餘,時家弟子們就發現自己有多大錯特錯——
這位師姐,那簡直是不見啊。
打從時琉搬過來,別說讓他們喊聲師姐了,連麵兒都沒一個人見過。
最新掛起來的那塊書著“慧辰軒”三字的墨意淋漓的牌匾下,那扇房門從合上開始,似乎就從來沒打開過。
偏偏這位師姐似乎在時家的待遇比他們時璃師姐還要尊貴——所有祭祖、公訓、族課業,似乎一概特權不必參加,於是連僅有的族中見麵的可能也沒了。
這般過了半個月多,弟子們再路過慧辰軒時,眼神表裏已經隻剩敬佩和古怪。
畢竟在這個年紀裏他們見過勤的,但沒見過這樣勤的——
日常修煉都像自己給自己關閉。
更可怕的是,這樣一個修煉瘋子,竟然還是一個他們天賦摞起來都沒高的不世仙才,簡直不給他們留活路了。
於是,在時琉的效應下,時家主家勤修煉的風氣都被迫“端正向上”許多。
“救命啊,我不想再加修煉課了!”
“別掙紮了,丁老昨日還說,人家玄門仙才都能十六七日閉門不出,我們一群廢柴怎麽敢懶的。”
“那仙才還能是人嗎!顯然不是了!我等凡人如何比啊?”
“要不是族之禮都已經辦過,兩家婚期也通傳天下了,那我真的要懷疑這位新師姐是家主和長老們故意請來折磨我們的!”
“聽說上個月住紫江閣也這樣,天天閉關,絕不出門。”
“我對我未來的日子已經絕了!!”
“希這位仙才早日飛仙,莫來連累我等凡人了!”
“……”
在時家弟子被連累得苦不堪言時,時琉這位正主,今日也沒好到哪去。
十月中的風已經涼了許多。
然而修仙者寒暑不侵,時琉屋的窗也是一直半支著。此時秋風穿堂而過,得床榻前紗幔微微拂。
簾後,榻上修煉的睜開了眼。
“果然還是不能定。”時琉垂眸,微蹙著眉默然自語。
閉門苦修半月有餘,天境巔峰到化境的最後一也將被抹平——原本有所察,隻需再有一日一夜的冥想修煉,靈氣境界便能破壁,也將徹底邁過天境巔峰的壁壘,晉化境。
偏偏今日怎麽也無法定。
原因時琉也清楚——
十月十五,月圓之夜。
不知是否與修為大幅提升、即將晉化境有關,夜晚尚未降臨,在這白日裏已經覺到明顯的氣翻湧,經脈也約有細微而綿延不絕的痛。
這種狀態下,即便是,也無法專注定。
不能定強行修煉,隻怕反而可能危及自,甚至走火魔。
時琉想過利弊,決定不再強求,下了榻,走向桌旁。
翠玉石榴手鏈和斷相思都擱在桌上。
時琉拿起手鏈,係在腕上,下意識將那枚翠玉石榴轉到手腕心正中位置,拿指尖抵著它,不由微微失神。
不知是了怒,還是在籌謀合心飛仙之事,酆業自族宴禮過後,便再也沒有現過了。
今夜還會有圓肚黑瓶擱在桌上嗎。
他是不是生氣了,那日離開前他說的那句不想知道又是什麽意思呢。
“嗡嗡——”
直到桌上被冷落的斷相思震出不滿的微鳴,才喚回了時琉飄遠的神思。
鬆開了手腕上的翠玉石榴,轉握起斷相思,朝門外走去。
——反正不能做靈氣境界的修煉提升,幹脆去演武場,實戰提升一番好了。
於是。
一個時辰後,時家弟子的痛苦嚎聲便從西邊的主家學堂,蔓延似得傳到了東邊的時家演武場。
此時天業已黑了下來。
演武場上再無一個肯應戰的對手,而經脈間陣陣如浪般的撕裂痛也一次重過一次,時琉隻能回到主閣的慧辰軒。
而就在進門之時,收到了來自晏秋白的劍訊。
麵蒼白,匆忙讀閱過後,細眉不知因疼痛還是劍訊容而輕皺起來——
和已經重新為半個時家人的時琉不同,晏秋白月初便啟程回返玄門,籌備大婚禮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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