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定昏時分，裴安才從勤政殿出來，細雨如織，被燈火照到的地方印出白茫茫一片，義上前來迎，后王公公親自撐傘將人送上馬車。

 狹長的甬道被雨霧淹沒，一路安靜，唯有車轱子攆著雨花，發出一陣陣“啪嗒啪嗒——”的聲響。

 裴安端坐于左側，面沉靜，一語不發。

 義觀察了幾回他臉，一時也不今夜陛下來召，到底是好是壞，待出了宮門，才擔憂地問，“世子爺，陛下是為了何事。”

 自從兩年前，世子爺主領了正風院監察史一職后，替陛下暗里干了不心事。

 如同一把刀，哪里需要往哪兒使，儼然了陛下的得力干將，這些年世子爺暗里得罪的人不，“|臣”一名，也因此而來。

 半個月前，陛下突然發出詔書，公然將其召回了臨安，只怕以后，給主子的事只會更重，更多。

 裴安沒應，掀起簾布看了一眼，再落下后，才緩緩道，“旁的事倒不為難。”

 義聽他說了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也不明白，正問，裴安側目過來，問道，“王家三娘子如何？”

 義一愣，沒反應過來，怎就扯上王家三娘子了。人家長什麼樣他們都沒見過，更何況是。

 “罷了。”裴安直接吩咐道，“明日去打聽一下，同刑家是什麼況。”聽皇上今夜口中所言，刑風應該是同三娘子有過婚約，不過大抵是不了了。

 義終于反應了過來，神愕然，“這......謠言居然傳到陛下耳朵里了？”

 裴安沒應，臉上一抹的無奈之，已不言而喻。

 行，這回假的也真的了。義深吸了一口氣，回答了他剛才的話，“奴才以為，三娘子的，當比不過蕭娘子折騰。”

 話落，裴安目再次瞥了過來。

 義了一下腦袋，也不怕死，繼續道，“再說，即便那王家三娘子，是個跋扈的主，世子爺如今似乎也沒退路了。”

 這是實話。

 流言一出來，先是蕭娘子來鬧，世子爺同其恩斷義絕，后來人上門，老夫人差點就去提親了，這事兒還沒下來，如今又傳到了陛下耳朵。

 外面一群傳謠的民眾，只顧圖個快，但陛下清楚，主子剛從建康回來，哪里有機會認識王家三娘子。

 比起蕭家的權勢背景，皇上只怕更喜歡王家這樣無依無靠的家世，畢竟沒有哪個皇上，會喜歡自己手里的刀長一對翅膀。

 主子現下的況，便是白長一張，有理說不清。弄不好，還會落下個負心漢的罵名。

 眼下唯一的辦法，似乎只剩下一個。

 義怔了一下，到底是明白了剛才主子為何要問人家。

 見裴安面不好，義出聲寬，“主子您想想，蕭家娘子被蕭侯爺寵上了天，子才會自傲驕縱，王家三姑娘則不同，沒爹沒娘疼的主兒，乖乖在后院待上五年，能是個不好的？估計給顆糖吃，都能高興好幾天，且如今咱們都被了這樣，三娘子那里必定更糟，危難時刻，主子及時出援手，三娘子還不得得哭，何況三娘子還有名在，臨安第一人，主子您要是不娶回來，將來似乎跟了誰，都是便宜了對方，主子也一樣，娶了誰都似乎是您吃虧。”

 這最后一句，多半也是流言發酵得如此之快的緣由。

 義還再說，裴安抬手止住了，糟心地閉上眼睛養神，再也沒發一言。

 —

 第二日一早，義便去打聽了，很快回來稟報，“刑夫人昨日去過王家，聽府上下人的話，喜訊沒有，倒是傳了不三娘子的謠言。”

 什麼謠言，不用他再重復一遍，都知道。如此刑家的親事肯定是黃了。

 想起昨夜自己說過的話，義由心嘆了一聲，“三娘子也是個可憐人。”

 說完后，到裴安盯過來的審視目，義又及時蹦出一句，“世子爺也可憐。”

 “......三娘子人呢。”

 “聽王府的下人說，王老夫人已經發了話，明兒一早送去郊外莊子，想必也是去避避風頭。”

 王家老太太，他聽說過，家風嚴厲，眼里更是容不得半點沙子，做事不給人留任何把柄。

 確實不容易，才十六吧，裴安了一下眉心，疲倦地道，“去遞個信，要是愿意出來，我在城東的塔廟里等。”

 —

 短短兩日，頻頻承打擊，王蕓坐在床上，腦子里一陣一陣發脹，睜著眼睛只發呆。

 外面的丫鬟已拖出箱子，在收拾東西，“咚咚”的靜聲耳，莫名鼓噪，心口又慌又，卻又抓不到半點頭緒。

 青玉挨著在了一塊兒坐著，兩邊臉蛋顯出紅暈，愣是急出了心火，“小姐，可想到辦法了？”

 王蕓搖頭，反問，“你想到了？”

 今兒天一亮，陳嬤嬤就來了，告訴，“老夫人說，鄉下如今正是桃李花香時節，讓蕓娘去莊子上住段日子。”說完還從袖筒拿出了一個錢袋，給了旁邊的青玉，“趕替小姐收拾東西，明兒一早，奴婢會備好馬車，在門口等小姐。”

 整個臨安，現下都是漫天大雨，哪里來的桃李花香。

 流言一起來，刑家又來退婚，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陳嬤嬤的話是什麼意思，豈能不明白，祖母這是要棄了。

 也不指，只想有個盼頭，問陳嬤嬤，“祖母有說住多久？”

 陳嬤嬤道，“老夫人沒說。”

 沒說，那就是一輩子都出不來了。

 十一歲父親沒了，還來不及傷痛，便被關進了院子里，一關就是五年，五年里母親也走了，只剩下一人。

 母親說，人生在世早晚都會經歷分別，不傷心，也自己不要傷心，臨走之前許下的愿，也只有一個，讓走出院子，自由自在地活一輩子。

 另外，若有機會，再去外祖父墳前上柱香。

 可才放出來兩個月，臨安城都沒逛完。

 青玉說得沒錯，比起糾結自己是因何緣故被悔婚了，接下來所要面臨的困境，才是真正該擔憂的。

 嘗過自由的麻雀，誰還想被關進籠子里。也著急，可沒用，只能往寬敞了想，“莊子大不大？”

 青玉角犯了個搐，外面的人不知道家小姐德行，跟了這麼些年，一清二楚。

 縱使老夫人有一套嚴厲的規矩，但正所謂極必反，制得太厲害了，沒將家小姐關出病，反而關出了一顆比石頭還要頑強的心臟。

 越是到要關頭，越淡定從容。

 青玉的五在了一起，一張臉比哭還難看，“小姐您別存僥幸了，莊子要是好，怎不見別人去？甭管大不大，前不著村后不著店，你連來月事，買個草紙的地方都沒，要想氣，您更別想了，有仆人看著，您還沒跑出莊子就會被擒回去，只要您住進去，這一生就如同莊子前的那些雜草，枯死在地上，日夜以雷電暴雨為伴，化稀泥，誰也不知道，可能您還更慘一些，雜草來年春季還能發芽重生，可您不能。”

 王蕓愣愣地看著，半晌后，腦袋更痛了，“你能不激我了嗎，我正想著呢，想不到能怎麼辦，祖母死活不見我，要不我拿繩子，去門前吊一下試試。”

 青玉毫不遮掩地鄙夷，“您做得到？”

 “做不到。”王蕓實話實說，“萬一一個不小心，當真吊死了多不劃算。”

 青玉腔發疼，轉過頭吐出幾口氣才緩過來，“小姐，您實話告訴奴婢，是真不知道，還是舍不得刑公子。”橫豎將來已了一團糟，青玉也不怕了，恨鐵不鋼地道，“眼前分明給您留了一條大道......”

 青玉還沒說完，王蕓“騰”一下站起來，“搞了這半天，我腦子都想破了，合著你在這同我賣關子。”

 青玉:“......”

 青玉看著臉上的激，不知道該說什麼，自己還是將的心眼想小了，關鍵時候，能海納百川。

 時間迫，青玉趕湊近耳邊，替指出了那條明路，“咱就來個以假真，嫁給裴安，只要和裴家定了親，老夫人便沒有理由送咱們去莊子。”

 王蕓錯愕地呆了一下，反應過來，“不可能，我本就不認識他。”

 “不認識又怎樣，全臨安的人都認為您和裴公子定了，您要說不認識，反而他們還不會相信呢。”青玉扶住胳膊，繼續說服，“小姐，您可得想清楚了，這一去，老夫人什麼時候還能記得咱們，誰也說不準，您要是不想老死在莊子上，奴婢這就去裴家，放心，咱們這兒如今了一鍋粥，他那里必定清凈不到哪里去，這時候上門，等同于解救他們于水火之中，他們只會激咱們。”

 王蕓聽出了重要信息，“我一個姑娘，我總不能主去約......”

 “祖宗，咱們是要臉，還是要命？再說了，去的是奴婢，又不是你，要說丟人，丟的也是奴婢的臉，對不對。”

 說得好像也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