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如謙帶著龐大山,從叩門到進去,也不過短短十幾個呼吸。
快到連他們自己都恍惚以為,自己是云水縣令的侄兒。
直到在后院看見穿著便服的龐縣令。
他一上來就問,“你們兩個,可是又被欺負了?”Μ.166xs.cc
鄭如謙的鼻子忽然就酸起來。
這位宅心仁厚的好縣令,命人如此迅速地打開門,竟是怕他們再被欺負。
“回大人的話,是草民謝大人相救,特意備來斜縣土特產,還大人笑納。”鄭如謙恭敬低頭,遮掩紅眼圈的同時,把幾包餞奉上。
龐縣令松了口氣,捋捋小胡子,笑著搖頭,“品就不必了,你們自己留著吃吧。”
“大人,只是些土特產,并不值錢。”鄭如謙不肯收回手,“這是草民兄妹的一番心意,只為謝大人,求大人收下。”
龐縣令捋胡子的手頓在半空,嘆了口氣,沖老奴擺擺手。
龐家老奴喜笑開上前,接走了鄭如謙手中的特產。
這些年縣令清正廉明,為百姓鞠躬盡瘁,卻始終不肯拿百姓一針一線。
今日若不是還有話跟鄭如謙講,大概率也不會收這土特產。
果然,老奴剛把土特產送走。
那頭龐縣令就斟酌開口,“我聽人說,你這段時間一直在云水縣收菜。”
鄭如謙沒想到一縣之令會關注這些,頓時寵若驚,“是在收菜,只因為……斜縣的百姓都不敢把菜賣我。”
好一個“不敢”!
龐縣令把手背回后,“云水縣是個好地方,產富,氣候得宜,靠南邊的幾個村鎮年底了還能收菜吃。只可惜,大渝王朝地域遼闊,家家戶戶又只習慣停留在方寸之地,以至于許多產到最后都扔了喂喂鴨,實屬浪費。”
“我年輕的時候就想過,要是給我幾輛馬車,把這些菜運到另一個地方賣掉,能否兩方惠利。”
“只可惜后來做了縣令,實在分乏,只能把想法擱置。”
“年輕人,你做了我年輕時最想做的事,以后云水縣對你敞開大門,永遠歡迎。”
一番鏗鏘的話講完,鄭如謙久久回不過神。
直到龐縣令的手拍肩上,他方才鏗鏘抱拳,“大人放心,如謙定會將這件事做到底,有朝一日,也能讓整個大渝王朝的菜都能流通,讓南方的百姓,也能吃到北方的菜!”
大渝王朝并非沒有游方車隊,但他們只販金銀綢緞,紗珍饈,從沒人將幾文錢一斤的菜放在眼里。
但也正是如此,給了鄭如謙機會,他愿意收菜買,愿意做兩城之間的那個運輸人,去賺別人不屑為之的錢。
龐縣令沒想到這小子居然如此有志氣,沒忍住又拍了拍他肩膀。
直拍地鄭如謙胳膊打,才收回手,連道了三聲,“好,好,好。”
龐縣令心中舒暢,哈哈大笑。
鄭如謙幾次忍不住張,想把扯虎皮一事代,又生生咽了下去。
直到臨走時,他終于忍不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龐縣令愕然。
“大人,我們為斜縣令夫人威脅,為自保,不得已撒謊與您侄子關系親厚,如謙知此時不對,特來求大人懲罰。”
鄭如謙低著頭,把事老實代一遍。
末了指向龐大山,“這便是我們造的侄子。”
龐縣令捋了捋胡子。
實話說,龐大山生的五端正,個高壯,并不丑陋。
穿上一細布長袍和新棉鞋,也有幾分端方姿態。
最關鍵的是,他們只是為了自保,才扯出這虎皮,既沒有橫行霸道,也沒有危害鄉里。
倒是鄭如謙這麼一跪,把龐縣令給嚇得不輕,還以為這兩小子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事。
“行了,這侄子我就收下了。”龐縣令看了眼龐大山,“你們且該做什麼做什麼,只要不禍害百姓,本就暫且姑息。”
這是一位真正的,為國為民的好父母。
倘若斜縣也有這樣的父母,他們又怎會迫至此。
鄭如謙眼含熱拉著龐大山,鄭重地給龐縣令磕了三個響頭。
龐縣令也沒避,就這麼大大方方地了。
末了,他攙扶起兩個孩子,將他們送到門外。
“好孩子,有空再來。”
這一聲道別,落在兩位斜縣衙役眼里,便是叔叔對侄子的送別。
他們心中驚駭,不敢再停留,馬不停蹄回到斜縣,將此事盡數稟報。
“不應該呀,不應該呀。”斜縣令喃喃。
他作很快,才過個元宵就把龐大山在斜縣行乞十年的事出,原以為是這群孩子扯虎皮拉大旗,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就算不是真的,龐縣令也是在為這群乞兒撐腰。
這就難辦了。
斜縣令與龐縣令本是同級,真要過招,頂多也就拼個兩敗俱傷。
更何況高虎魯莽在先,真要,斜縣令只怕還不過龐縣令。
“那怎麼辦,那怎麼辦。”縣令夫人在屏風后哭哭啼啼,“老爺,我可就這麼一個弟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關押七年啊,他還要為我高家傳宗接代的呀。”
斜縣令被哭地頭疼,單手扶額。
好半晌,他甩下一句話,“哭什麼哭,這群孩子,不還在斜縣呢麼。”
俗話說強龍難地頭蛇。
在云水縣,龐縣令是天。
但在斜縣,他才是天。
縣令夫人的哭聲驟然停下,只是握著帕子的手,卻越攥越,越攥越狠。
云水縣。
跟龐縣令代清楚以后,鄭如謙的心底就輕快許多。
來時尚需要遮掩一下龐大山的份,這會真得了龐縣令的庇護,反而不怕陷了。
他先是拿三兩銀子買了輛新驢車,隨后手把手教龐大山打驢車。
在云水縣一共收了三天的菜,龐大山就練習三天。
等兩輛驢車收滿,龐大山已經能趕著驢車穩穩地跟在后頭了。
倆人快馬加鞭,打道回府。
約三四日才抵達斜縣。
還是老規矩,先回一趟破廟,把給家人帶的禮留下。
龐大山有點納悶,“咱倆先把菜送去悠然居,再空車帶禮回去不行嗎?為什麼要路過縣城,先回破廟,再把菜送回縣里呢,這不是繞路玩嗎。”
鄭如謙抿一笑,沒有說話。
等到了破廟門口,他把驢車往大樹上一栓,看了眼村子里探頭探腦的鄉親,冷冷一笑。
昔日這群鄉親被高虎兩句話嚇破膽子,不肯賣出一棵菜。
如今他去云水縣收來了滿車菜,自然要給鄉親們好好看看。
看清楚沒這些人的支持,他鄭如謙也能收到菜,也能賺到錢。
“二哥。”姜笙從破廟里蹦蹦跳跳走出,“帶什麼好吃的啦。”
鄭如謙從懷里掏出兩包糕點。
分發的時候才發現大家都不在。
“大哥和三四五去哪了?”他問。
姜笙深吸一口糕點的香氣,嫌棄道,“笨蛋二哥,大哥去上學了,三哥和張叔去山里捕獵了,五哥陪著四哥去村里看診了。”
所以,是留下看門的。
鄭如謙忍著笑,“那你先吃著,我帶大山去給悠然居送菜,很快就回來。”
該秀的已經秀完,是時候做正事了。
倆人走到大樹下,剛解開驢車的韁繩,就看見長宴和溫知允拎著小藥箱從村里出來。
在他們后,還墜著幾個忸怩的婦人。
雖然鄭如謙跟村里鄉親的關系很僵,但溫知允并沒有中斷給鄉親們看診,他們都是明磊落之人,一碼歸一碼,生意可以不做,但病還是要看的。
也正因為此,村里人自認為跟鄭如謙的關系還能緩和,在高虎被云水縣令關押以后,他們試探了幾次,終于忍不住跟在小郎中后,想要重新把菜賣出去。
婦人停在鄭如謙跟前,努力寒暄搭話,“小謙又收菜了,你看嬸子這幾顆白菜怎麼樣啊?這剛過了年油水大,吃點白菜對好。”
鄭如謙低著頭沒說話。
他記得這位嬸子,年前自己上門收菜的時候,嬸子笑語晏晏卻始終不肯拿出一棵菜,在他失而歸后還翻了個白眼。
當時他就知道了,何為世態炎涼。
“哎,你這孩子怎麼不說話。”婦人念叨幾遍始終得不到回應,有些急了,“當初俺們也不是故意不賣你菜的,實在是被無奈,你這小孩怎地還如此記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