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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告訴師父了？」林朝夕問裴之。

「沒有。」

「那師父為什麼說什麼『回來了』,他隻有知道我出去，才會說回來吧？」

「應該是自己看到。」

林朝夕噝地倒吸口涼氣，回頭看了眼老林。

他們此時正走在去野炊的路上，老林叼了煙，讓他們走快點,自己則在後麵慢慢,怕熏到他們。

——

老林挑選的野炊營地,也就是綠洲基地3號營地。

和環境優餐廳比,這裡基本於半原始狀態,小樹林包裹著一大片草坪,麵朝大湖。

主要為讓家長和孩子有野外,草坪上除了磚頭砌好的小灶頭，什麼燒烤爐都沒有。

老林了使用費,領到一捆柴和鐵鍋,就帶他們隨便找小灶。

「選哪一號？」老林問。

林朝夕把米和菜隨便一放：「這還要選嗎？」

「請時刻保持對數字的敏度。」老林很嫌棄。

林朝夕：「那88？」

老林立即轉頭：「小子,還是你來。」

「88為什麼不行！」林朝夕抗議。

「好歹上次還能說點親和數。」老林小聲嘀咕,拍了拍裴之的肩，委以重任。

裴之於是向前走去,找了小灶,然後盤坐下。

老林走過去,看了小灶的編號,很滿意。

「17,這確實是個有趣的數字,你來說說看,為什麼選這個？」

「因為這個灶，離我們最近。」裴之答。

老林很難得被噎到，叉腰看裴之，說不出話來。

林朝夕笑到打跌。

——

老林坐在17號小灶前生火。

和裴之被派去很遠的水池邊洗米洗菜，老林本人絕不會承認這是報復。

夏日天高雲淡，但又不會太曬，附近有很多家庭都在帶孩子玩，有人踢球有人打羽球，還有家長在帶孩子玩些小遊戲。

林朝夕一開始洗菜，不過洗了沒兩下，裴之就默默把青菜接過去，把米推給來淘。

淘米很快，林朝夕三下五除二就幹完了。

了手，認真看裴之洗東西。

先掰開青菜，再清洗底部泥沙淤積的部分，最後輕地洗著葉片。

林朝夕看著裴之小同學認真而嫻的作，下意識想去幫忙。

「不用了，別把手又弄了。」

裴之說話時一派自然，但帶著很年人的語氣，大概母親經常對他那麼說的。

林朝夕愣了愣，隻聽水流聲擊打水池瓷磚的聲音。

裴之小同學平和的目掃視過來，也大概察覺到語氣問題，他又默默轉過頭。

林朝夕耳邊想起花捲曾經說過的話，想了想，笑道：「裴哥你在家經常幹活嗎，洗得不錯啊。」

「不幹活。」

「哦。」

「以前我爸還在的時候，他很喜歡做菜。」

「嗯。」

林朝夕拖長調子，但忽然覺得不對，為什麼說，以前……在？

不解地著裴之，裴之正把青菜瀝乾水，說：「他去世了。」

「對……對不起……」林朝夕有點無措，下意識，求助似地看向遠的老林同誌。

不過老林正在埋頭點火，本沒看他們。

「為什麼要對不起？」裴之倒是很平靜。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了，林朝夕低頭想了半天，回答不出，以至於他們洗完菜，回去找老林的時候，還保持著沉默狀態。

老林那邊，灶頭的火還沒點燃。

他拿著一個放大鏡，見他們過來，讓他們趕放下東西，觀察即將騰起的青煙。

「你們馬上要見證的，是自然的奇蹟。」

老林很興地說。然而無論和裴之，都沒說話。

老林很快察覺到異常：「洗個菜而已，這就吵架了？」

「什麼自然的奇蹟？」林朝夕迅速扯開話題。

「怎麼了？」老林問，「表白失敗了，你這麼尷尬？」

林朝夕拚命搖頭，示意老林別再問了。

「沒有，是正好講起我家裡的事。」裴之說。

老林隨口問：「對啊，你家裡怎麼了，連在週末都有人來看，你為什麼沒有？」

「因為我媽反對我來夏令營，我一個人來的。」

「哦，那你爸呢？」老林隨口一問。

「去世了。」裴之再次重複。

老林握著放大鏡的手抖沒有一抖，語氣也很尋常：「丫頭也是剛才問了這個，所以特別不好意思？」

「應該是吧？」裴之倒也非常平靜，如實回答，「說對不起，我問為什麼要對不起？」

「對啊，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老林也同樣抬頭問。

林朝夕站在風裡，說不出話。

「這既不是你的錯，更不是他的錯，不用覺得抱歉。」老林說，「而且死亡有很多含義，有時憾，有時是解。」

聞言，裴之認真地點頭，像非常贊同老林的觀點。

林朝夕抿了抿，他看著老林和裴之，總覺得老林這句話意有所指。

而裴之當然也很快反應過來。

裴之：「師父，那天在公園，為什麼特地住我？」

他指的是和章亮一起進行雛鷹小隊活的那天，老林最後住他，碾他的事。

「看你長得帥，有點不順眼啊。」

「我覺得不是。」

他目清亮，就這麼看著老林，像不得到正確答案誓不罷休。

裴之認真起來，老林都不是對手。

不斷匯聚，枯葉穿，火苗終於竄起。

老林放下放大鏡，終於看向裴之：「我見過你們，你爸帶著你逛公園，和你下棋，帶你坐小火車……」

老林這麼回答，裴之卻問了一個截然不同的問題。

裴之：「他有次在公園發病，您也在？」

「是啊。」

「聽說是位公園管理人員，把他從河裡救起來的，是您嗎？」

老林表糾結：「好像是我，但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做對了。」

「我不知道他怎麼認為。」裴之說：「但對我來說，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他們坐在土灶邊，閑談間，火已經生起來，煙味非常清淡。

故事非常簡單，甚至完全可以從對話中瞭解全貌。

裴之的父親也很喜歡帶他去那個公園玩，老林記太好，很早就記得這對父子。

兒子很聰明，而父親也顯然是個聰明人。

但真正讓老林記住裴之父親是因某日清晨，他從公園的那條河裡把人救了上來。

不像那些對生活絕而自殺者，裴之父親始終保持一種遊離而興地狀態，甚至還想再下去，老林花了很大功夫，才把人製服。

那時老林知道，裴之的父親是位神分裂癥患者。

裴之說，直至最後自殺功前，他的爸爸一直都沒有過過太清醒的日子。

他又說，其實他爸爸每天都活得很清醒，隻是在自己的世界裡，這也好，因為不管怎麼樣，他都還陪著他。

他知道自己很自私，但沒辦法……

講到最後，故事講完了，鐵鍋傳來菜飯的香氣，又有點焦味。

裴之自始至終都沒有眼眶紅過，像在講別人的事，又像因為這件事他已經想過很多遍，完全理清楚條理，所以再也沒什麼好傷心的。

「哦，那是很憾。」老林說。

「憾什麼？」像剛才反問一樣，裴之也這麼反問老林。

「你太小了，不應該懂這麼多事。」

老林很平靜地說，他往前坐了一點，把孩子的臉按在自己的肩頭，像男子漢對男子漢做的那樣。

風裡有細小的草屑，像浪花帶起的浮沫。林朝夕看著他們，了眼睛。

——

後來，老林帶他們躺在湖邊草坪上，在老林左邊，裴之在老林右邊。

天漸漸暗下，周圍的人也越來越，到最後，隻剩下他們。郊外沒有汙染，那是最純凈的夜空，璀璨白沙撒在黑絨背景上

老林一開始想帶他們認星星，他本人的天文知識儲備並不那麼富，除了北鬥七星外，說不出什麼來。在被裴之糾正幾回後，老林又開始講數學史。

他說數學的發展，和人類最早對星空的關注有切關係，占星祭祀、天文曆法，數學最好的人都被派去乾這些事。

古希臘那些人不用說，柏拉圖的學生歐多克索用了斯用了27個球來試圖描述行星運。日心說和地心說的問題糾結一兩千年，到文藝復興時期才由哥白尼掀開一角……

林朝夕聽著父親徐徐講述的聲音，還有裴之間或問詢的話語，到最後，他們兩人開始講相對論。

聽見父親說起那個把帶來這個世界的公式，腦海中卻迴響裴之說的那句話——謝謝您那次救了他，讓他又多陪了我一年。

對於兒來說，父母的存在不可或缺，就算裴之深深明白死亡對父親的解，但仍會抱有這樣的想法。

爸爸在邊，多一年，也是好的。

但就像之前總在想，如果沒有，老林是否會更幸福一樣。裴之也一定會想，如果沒有自己，父親是否會更早地選擇用死亡來解痛苦。

但無論是曾經的還是現在裴之，都始終沒有得到答案。

夜空有種強邊緣的迷濛霧，看久了，會讓人覺得頭暈眼花。

「師父，你是覺得一個人好，還是有個孩子好呢？」

林朝夕回過頭，終於問出了在那個世界那個老林從來沒有正麵回答過的問題。

邊是年輕時的父親，也變得很小。

他們現在保持著一種不遠不近、不鹹不淡的最恰當距離，現在，也大概是得到答案的最好機會

——老林同誌呀，我的存在是不是終究還是拖累了你？

「當然一個人的時候好。」老林一臉你到底哪來的錯覺的表。

「這樣啊。」林朝夕竟有種鬆口氣的覺。

「但有孩子，我大概會更有活著的覺。」

「什麼活著的覺？」

「就是有牽掛的東西。」

「你之前不會有嗎？」

「之前不會，現在漸漸有了。」

林朝夕再次轉過頭，著父親帶著笑意的眼睛。

夜朦朧，他眼角皺紋清晰，和很多年後的麵容重合起來。

心裡有點難過，但也很高興。

說不清是什麼覺，但那瞬間知道，這也是那個世界老林的真實想法。

頭頂星沙璀璨，水在葉片中凝結。

父親的大手按在的腦袋上，像很多年前那樣，從未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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