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錦華宮裡,葉蟬明顯地覺到,最近謝遲和皇帝之間又有了些意見不合。
表現在謝遲仍每天一早就去清涼殿議事,但回來時一定沉著張臉。經了一夜之後,他的臉會恢復如初,不過晚上再回來時,就又沉了。
對此,葉蟬倒是不怕。嫁給他這麼多年,十分清楚他的一大優點就是在外面不論多麼不順,都不會在家人上發無名火。但家長對孩子本就或多或的有制,幾個孩子看他這樣子,就都有點怵,近來全都繞著他走,晚膳也總找茬在自己房裡用。
於是葉蟬還是勸了勸他。夜時進他懷裡,一邊他的口一邊跟他商量:“你最近臉太不好啦,孩子們都明擺著有點怕你了。你之後……在他們面前緩一緩唄?委屈你了!”
“……”謝遲被順氣順得舒服,靜了一會兒,歎了口氣,“我知道了。”
說著他親了親:“近來是在和父皇說謝逢的事。唉……位子越高,認錯越難。”
他從前就知道,為九五之尊,大概會常有高不勝寒的覺。但近來因為謝逢的事,他偶爾會思量這種覺的因果。
然後他就覺得,這種覺裡大約總有那麼一兩分是皇帝自己導致的。他在那樣坐擁天下的位子上坐了幾十年,已經不習慣向人低頭,尤其已經不習慣向臣子低頭。
在沒有親牽扯的人面前,他會更在意自己的面子。
所以有的時候,皇帝可以心平氣和地對他這個太子說“這事是朕不對”,但是讓他去對謝逢說這樣的話,他不肯。
可皇帝的年紀已經太大了,謝遲也無法指責他這樣不好。他只能日復一日地跟皇帝繼續商量這件事,同時暗自希幾十年後自己不會是這樣。
認錯是不丟人的。就算丟人,當這個錯牽扯到一樁冤案的時候,也得認。
史書中常有忠臣蒙冤而死,也許冤案是無可避免的,但許多時候,即便在位的皇帝很快就意識到了事不對,也並不會認,而是等到兒子、孫子繼位後才為其平反。那常常是在幾十年後,來得太晚的真相,對於蒙冤者而言有什麼意義?
今時今日,狀還更為特殊些——如若皇帝只是禪位卻仍在人世,他不為謝逢平反,新君縱使為他平反、還他爵位,也是不一樣的。
天下人會有猜疑。而謝逢的心結也在皇帝,並不在他上。
解鈴還須系鈴人。謝遲實在不想謝逢在今後的幾十年裡,都繼續為這件事耿耿於懷。
另一邊,葉蟬也發現,在經過謝遇的事之後,元顯開始真正地松下勁兒來了。
比如在用膳時,給元顯夾了一筷子青椒炒,元顯只把揀出來吃了,兩塊青椒都留在了一旁。葉蟬對此很有些詫異,因為在他的印象裡,元顯早已一點都不挑食了,一點都不挑。於是問他:“怎麼突然不吃青椒了?”
元顯有點靦腆地抿了抿,然後小心地觀察著的神說:“其實我一直都不吃青椒。”
葉蟬心裡好生一陣酸。宮裡府裡都會板孩子挑食的問題,但那是在孩子小時候。因為小孩子挑食的病不能慣著,稍微慣一點,就容易從不吃一兩樣變不吃三五樣、再變十樣八樣。
但是長大了就不同了。元顯元晉都已經十一歲,到了這個年齡,不吃的就真是不吃,和挑食是兩碼事。
所以,元晉不吃芹菜、不吃茼蒿之類的偏好都早已顯了出來。元顯卻因為擔心他們不高興,一直什麼都吃。
葉蟬不由歎了口氣,再給他夾這道菜的時候,就不再連青椒一起夾了,只挑片給他:“不吃的東西就不吃,跟廚房也說一聲,讓他們單獨給你備膳時別再備這些。”
“嗯!”元顯輕鬆地笑起來,把那片炒給吃了。
這樣的事,大大小小又出了許多,讓人酸楚之餘也覺得慶倖——這孩子終於知道寵著自己了。不過,葉蟬慢慢地又發覺,在和弟弟們相的問題上,元顯還是更慣著弟弟們。比如有的時候他讀書讀得累了,想要午睡,可力旺盛的元晨跑去找他玩,他就一定會起來陪元晨。
孩子們在行宮裡也並不跟葉蟬住一起,這事葉蟬是聽他們邊的宮人說的。聽說後就把元顯喊來問了問,元顯對此倒很無所謂:“這您就別擔心了,我喜歡弟弟們,我願意!”
他是真的很喜歡弟弟們,很珍惜這份兄弟。再說,他一個當大哥的,看著弟弟在面前耍賴磨他,他也確實……狠不下心不理人啊!
是以葉蟬也拿他沒法子,在他回去後,只鬼使神差地在想,這要是添個妹妹,他這當大哥的得把妹妹寵什麼樣啊?
時間一轉眼過了年關,二月初,聖駕返回安皇宮後,皇帝正式在早朝上提起了禪位之事。
因著先前已經與數位重臣議過幾番的緣故,這次提起並未引起太猛烈的反對,但零零散散的拉鋸總還是有的。
今天某位朝臣上個摺子死諫一下、明天哪個文人寫個檄文聲討一下,雖然都形不氣候,但也得慢慢應付。
到了五月末,事才終於定了音。
六月初四,皇帝禪位為太上皇;六月初五,新君將行登基大典。
這是一場難得的有新君即位卻無先皇殯天的登基大典,沒了國喪帶來的悲傷,這場盛典顯得尤為隆重,滿安城都為之振。
葉蟬的皇后冊封禮,也破例被放到了同一天,與謝遲的登基大典並在了一起。
尚儀局的來與說這些儀程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奇怪。本朝的皇后冊封禮歷來都是在登基大典之後——因為皇后要由新帝冊封嘛!
於是有點不解地提出了疑問,那怔了怔,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接到的旨意,就是這樣……”
正在屏風後試吉服的謝遲倒在這會兒開了口:“是我跟父皇請的旨,請他把你一併冊了,我們一同行禮。”
他邊說邊從屏風後走出來,黑底紅緣的玄端與掛著十二旒的冠冕帶出來一霸氣。
幾個都不低下頭往旁邊退去,謝遲走到葉蟬跟前,握住了的手。
葉蟬就順勢從羅漢床上站了起來,謝遲臂把兜進懷中,寬袍大袖摟得很有點熱。
然後聽到他說:“我不想自己先當了皇帝,你遲幾天才當皇后。”
葉蟬聽得渾都一,不由自主地在他懷裡了子。謝遲一聲低笑,俯首輕輕地吻著的額頭,覺得心曠神怡。
十二年了,他往前走每一步路,都是和一起走的。他順風順水時,為他高興;他不太如意時,會安他、給他出主意。他不能說今天這一切都是因為,但若當年假如廣恩伯府的人換上一個,他確實不知自己是否還能有今日。
所以在他接萬人朝拜的日子裡,他希能和他並肩而立。
他希全天下都看到,這是朕的皇后、朕的小知了,可好了。
葉蟬埋在他懷裡,心裡甜滋滋地了半天都沒吭聲。忽而回神時,驀地一抬眼,果然看到幾位都低著頭,臉上泛著紅暈。
“……”謝遲嗤笑著將鬆開,又牽著的手走到那托著的吉服的面前,指了指吉服跟說:“快去試試,裡面有一樣繡紋是我要求加的,一會兒你找找看。”
“?”什麼繡紋?葉蟬到了屏風後,把吉服拎起來看了半天。
皇后的吉服是翟,藍底紅緣,上面繡著一百只五彩斑斕的翟鳥。一件服上繡一百只翟鳥,可想而知是多麼的繁複,葉蟬看到眼花都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所以,最後還是尚服局的上前指給看了,那指了指翟後背的位置:“殿下看這兒。”
葉蟬定睛一瞧,雙頰唰地就紅了。
後背正中央,中兩側的那兩只,雖然也用的五彩繡線,但看形態顯然不是翟鳥,是茸茸的鴛鴦。兩只鴛鴦還,好一副親昵的樣子。
葉蟬臉燙了半天才緩過來:“不太好吧……”
尚服摒著笑欠:“太子殿下的心意,陛下準了,尚服局便這麼做了出來。殿下放心,遠看瞧不出來,鬧不了笑話。”
遠看是瞧不出來,方才這麼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都沒瞧出來。
可是還是絕對好難為啊啊啊啊……
葉蟬不用想都知道,謝遲的這個“心意”,以後一定會被宮人們口相傳。
討厭……
但最終,六月初五那天,葉蟬還是大大方方地穿著這件翟行禮去了。和謝遲同乘步輦往太廟去的途中,道路兩側是百姓的高呼,兩個人都擺了一張嚴肅的臉。
不過葉蟬能清楚的覺到,謝遲那張嚴肅的臉下一直含著點笑,還不時往這邊掃。掃到後來終於不了了,拽了一下他的袖:“看什麼呢?”
謝遲就悄悄往這邊傾了傾,音跟說:“你比十三歲那年更了。”
葉蟬:“……”
你可比十六歲的時候更油舌了!
當日,大典從清晨一直忙到了下午。典禮結束後二人回了皇宮,謝遲還得在含元殿接百覲見。
新君登基是大事,五品以上的員全都得到,離得再遠的也得趕來一趟。謝遲於是又從下午一直忙到了夜,雖然心很好,但是真的很累。
含元殿前,侍衛們即將值的時候,才聽說含元殿的覲見終於散了,聖駕已移往紫宸殿。
“也夠累的。”一個二十出頭的侍衛一聲笑,“今天忙了一天,明天又還有大朝會,可見皇帝也不好當。”
話音未落,他就被人照著後腦勺拍了一掌。
那侍衛匆忙扭頭,定睛看清是白康,趕忙著脖子溜了。白康倒沒多理他,看了看剛更完的謝逢,道:“紫宸殿傳召。”
謝逢的神微微一滯,點了點頭,往紫宸殿走去。
他已經有八年沒進過紫宸殿了。雖然含元殿離紫宸殿也不遠,可紫宸殿就是顯得遙遠而陌生。
是以這一段路,也顯得格外漫長。那方巍峨的大殿一步步臨近時,他心底無可遏制地滋生出了彷徨和恐懼,讓他打了好幾個寒噤。
其實他知道,紫宸殿易主了。如今住在紫宸殿裡的人,他了八年的哥。可他就是止不住的害怕,那是漫長的八年後,他心底對皇權無法消逝的恐懼。
他甚至有那麼一瞬在不理智的擔心,新君會不會也拿他立個威?
然後他接著著魔般地跟著想,如果不是,為什麼現在他去呢?
所以,在謝逢面向那一襲玄下拜時,連嚨都在不住地發:“陛下聖安。”
謝遲正著牆上的字畫抿著茶緩神,聽到聲音,立刻把茶盞給了宮人,然後走過去一把拉起謝逢:“快起來。”
謝逢的心安了幾分,謝遲笑了笑:“給你看個東西。”
他說罷走向幾步外的書案,翻了翻,找出一卷明黃的卷軸,又折回來:“這道旨明天一早會昭告天下,但我想先給你看看。”
謝逢疑地手去接,繼而聽到謝遲的下一句話:“還你清白的旨。”
謝逢的手停在了半空。僵了一僵,他平靜道:“陛下剛繼位,朝中難免還會有些盪。陛下不能授人以柄,此事不妨……”
“?”謝遲趕忙解釋道,“是太上皇的旨。”
一瞬間,謝逢滿目愕然。
這種愕然在他面上持續了幾息的工夫,然後,謝遲眼看著他眼眶一點點泛紅。
他心裡狂喜著,又悲憤極了,這種複雜的覺令他發不出一分一毫的聲音。他一時甚至不知目該落在何,神恍惚地怔了好一會兒,一聲裂般的哭聲忽而在殿中震響。
八年,他是無罪的!
皇伯信他了!
八年的抑在此刻猶如洪水般傾瀉而出,謝遲啞然苦笑,等了一會兒見他還在哭,拍了拍他的肩頭:“好了,別哭了。快回家去,明天你們一家子還要一起接封的旨意。”
從明日開始,他就又是寶親王了。
謝遲替他高興。同時,還有一份額外的欣,因為父皇退讓了。
他一度以為,在此事上,父皇斷不會低頭認錯了。所以轉而求父皇私下裡給謝逢一個解釋,告訴他此事因權力權衡而起,縱使不還他爵位,也給他一份安心。
但他沒想到,在幾日之前,父皇卻突然想清楚了。他寫了這道旨給他,讓他繼位後昭告天下。
父皇說:“謝逢是個好孩子。朕思來想去,不該自己退了位,還讓他接著吃苦。”
不過,父皇也又添了一句:“但旨意下去後,若天下人對朕口誅筆伐……你不要告訴朕。”
他到底還是覺得抹不開面子。
慢慢地他發現,她就是他藏在心中多年的那顆明珠……顧明珠:那些鼎鼎有名的大盜、騙子、美人、神醫都與我無關啊,我更不識得周如珺是何人,大人難道還不信?某人傾過身子,細長的丹鳳眼中迸射出一抹精光:除非你立下文書,若是此話有假,便嫁與我為妻。五年前大牢中他吃了一顆毒藥,還以為一生無解,沒想到解藥出現在他眼前,他焉有放過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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