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葉蟬在寢殿裡風捲殘雲地吃了一小碗湯餛飩，又睡了一刻多，整個人都覺煥然一新了。

然後回到外殿中，接著見命婦。

命婦們由高到低排列，有在門口拿著本冊唱名。那自也不是誰都認識，臨近傍晚時翻到最後一頁，忽地整個人都僵了一下。

殿前候見的人已不多，抬頭稍微找了找，就看見了崔氏，便不無尷尬地僵笑道：“您請……”

這個反應太奇怪，殿前餘下的人便也都看了過去。看清崔氏的剎那，所有人的氣息都不由一沉。

這大半日來都在僻靜默不作聲的獨自站著，誰也沒注意到。眼下忽地注意到，每個人的心都很複雜。

崔氏倒很平靜，朝殿門口的頷了頷首，就舉步進了殿。

這回可熱鬧了。

——有幾位命婦竊竊私語起來。

東宮換了主人，舊太子妃如今連個封位也沒有，來見新太子妃，誰知會是個什麼景？

要是能平平安安地磕個頭就出來也罷，若新太子妃來一出新上任三把火呢？這不是現的立威人選嗎。

於是，所有人都盯著殿中的反應，一時之間們甚至默契地靜了下來，豎著耳朵聽殿裡的靜。

殿中，葉蟬照例趁著前一波退去後一波進來的空隙和了口茶。餘脧見這一波只有一個人時，淺怔了怔，再定睛一看，後背一下子發了陣涼。

崔氏平平穩穩地走到了殿中，和印象中一樣溫婉大方。

然後，崔氏斂了斂，準備下拜：“妾宜翁主生母崔氏……”

“……嫂嫂。”葉蟬及時想到了合適的稱呼，趕忙一喚。

崔氏微怔，作自也隨著聲音停住了。

葉蟬趕忙離座上前：“嫂嫂您坐。”一握崔氏的手，不由分說地將人往旁邊的席位上請，“你我日後就是妯娌，不拘這些禮的。今兒個……我事先也不知您來，否則萬不能讓您在外等這麼久。”

所有的命婦都是晌午時進的宮，崔氏已經在外等了兩個多時辰了。眼下還正值五月中，多熱啊，葉蟬心裡著實過意不去。

“快去上茶點來，我陪嫂嫂說一會兒話。”崔氏剛被按著坐下，就聽又說了這麼一句。

崔氏啞音笑了笑，低垂著眼簾斟酌了會兒，還是道：“殿下不該這樣。”

葉蟬一愣，崔氏輕聲續說：“您是陛下親封的太子妃。沒有皇后，太子妃便是天下最尊貴的人，旁人見禮您著就是，何必總記著往事？”

崔氏的口吻輕輕的，就像大姐姐在耐心的教妹妹。葉蟬自聽得出是為自己好，可想了想，還是不願意應這話。

坐到與崔氏一案之隔的位子上，抿了抿，道：“話不是這麼說的。”

真不想崔氏的禮，但並不是因為自認低崔氏一頭。

只是覺得，崔氏昔日在這個位子上過萬人朝拜，如今卻要向跪拜，怎麼說都是幾分恥辱。可崔氏嫁給太子並非自己做主，太子被廢牽連也非能左右，又一直賢名在外，可以說是竭盡全力想要力挽狂瀾了。如今這份辱，不該來承擔。

如果廢太子謝遠還活著，在三天前按規矩去跪謝遲，葉蟬會覺得他活該，多跪一陣才好。

但讓崔氏來跪，不行。

葉蟬把這番道理說給崔氏聽，崔氏聽罷沒有說話。葉蟬又真心實意道：“嫂嫂，我心裡真的敬您。”

在眼裡，崔氏的韌簡直令人咋舌。廢太子那麼不濟，不思進取而且對妻兒也不好，如若換做是，恐怕一天都活不下去，崔氏卻一直在努力挽回局面。

是，崔氏最終還是失敗了。可這其中，實在無法說有什麼錯。若要吹求疵地去找，大概就是的命不如葉蟬好了。

葉蟬抿著笑，又攥了攥的手：“嫂嫂您歇著，我大約也快見完人了，一會兒我們一道用個晚膳。”

崔氏終於也笑起來，向道：“不了，阿宜還等著我，我還是趕回去的好。”

葉蟬了然，便又說：“那我送送您。”

崔氏對此倒沒什麼推辭，二人一道起了便向殿外走去。殿門打開時，殿外眾人都是一愣，接著看到兩位太子妃一道出現，所有人都一陣恍惚。

“嫂嫂慢走。”葉蟬客客氣氣地頷首道，崔氏則朝福了福，“殿下忙著，不必送了。”

方才只道有好戲可看的幾人不興味索然，興味索然之餘又有些驚異。們想著這位新太子妃可真大度，可格外大度的人，往往也不好惹。

修德殿裡，謝遲在腸轆轆之時，終於聽說宜春殿裡頭忙完了。他籲了口氣，心裡大有些欣喜——又可以和一起吃飯了！

他於是特意沒孩子們，讓宮人們去傳了話，孩子們自己各用各的。

然後獨自去了宜春殿，進殿就看到了已摘了頭冠，四仰八叉地躺在羅漢床上的葉蟬。

謝遲嗤笑：“我的太子妃，你能不能文雅一點兒？”

葉蟬聽見他的聲音也沒起來，擺了擺手：“誰文雅誰文雅去。今天我就這樣了，天神下凡都別想讓我起來。”

守在門口的驚了一驚。

那是宮中老資歷的宮人，早先廢太子還在時，就在東宮之中服侍崔氏。但太子跟太子妃這麼相，可從沒見過，當即便想上前去勸葉蟬，但被劉雙領給擋了，劉雙領打了個手勢示意出去說話。

滿腹的疑，跟著他出了門，便見他笑道：“，您別張。寢殿是他們自己的地方，沒外人，是不是？”

“是，沒外人。”那鎖了鎖眉，“我不是想去揪太子妃殿下的規矩，我是怕這樣，讓太子殿下覺著……”

“是您跟太子殿下，還是太子妃跟他？”劉雙領又笑了兩聲，“我實話跟您說，我們這兩位殿下，這麼多年來如膠似漆那真不是做給外人看的。太子殿下才不會挑的錯，您就放心吧。”

遲疑地點點頭，心覺這事兒可真新鮮。但等仍帶著幾分忐忑再折回寢殿時，一眼就看見二位殿下都笑著。

太子妃還躺在那兒，死死地賴著，哼哼唧唧地說不想起來。太子呢，握著的手使勁兒往起拽，邊拽邊笑勸：“快起來，著睡覺多難？好好吃些東西，然後就由著你睡，明晚的家宴之前我絕不催你起床。”

那在屏風旁邊啞了半晌：行吧……

葉蟬最終還是被謝遲拽了起來，與此同時，外殿裡頭已經布好了膳。謝遲扶著往外走，在邁過門檻時想起來：“孩子們過來。”

“不不。”謝遲連聲道，接著一哂，“今天咱們自己用，我想你了。”

一陣眼暈：“……”

吧，人和人不一樣。太子跟太子妃能和睦相，那是好事。從前那二位相互不對付，東宮人人都張，還是現下這樣好些。

這晚的晚膳就是正經的席面，共是八個涼菜十二個熱菜六道點心兩樣湯。葉蟬方才不想起床是因為累得渾疼，但實際上也得不輕——午膳沒用，下午只吃了三五個湯餛飩夠幹什麼的？這一桌子菜令食指大。

前兩天剛經歷過這一遭的謝遲比誰都清楚現在的心，執箸就給夾了一筷子酸麻鮮辣齊驅的藤椒：“這個下飯，嘗嘗看。”

他是三天前吃到了這道菜，當時他狠了嘛，就著米飯痛痛快快地吃了好多，今天專門給也了一道。

葉蟬吃了這一筷子，頓時開了胃，又自己舀了一大勺酸湯牛來下飯。

然後忽地想起來問他：“我不用去向陛下問安嗎？”

“明天早朝之後，我和你一起去，今晚沒別的事了。”他邊說邊接連不斷地幫夾菜。什麼炒得爛的小油菜、燜至金黃的蒸、澤鮮亮的肘子，轉眼就在葉蟬碗裡摞了小山。

謝遲側，侍膳的宦已經懸著雙筷子尷尬地愣了半晌，看到這兒，他終於猶猶豫豫地把筷子擱下了。

劉雙領站在桌子對面看著他蹙眉，意思是：你倒是幹活啊？

那侍膳的宦回看過去，神木訥：你瞅殿下給我機會了嗎？

葉蟬在吃到三四分飽的時候，胃裡就漸漸地舒服了不。至此才注意到，謝遲好像一直在忙著照顧，自己碗裡的飯到現在都沒兩口。

“你吃你的嘛，我自己來。”給他舀了一勺蝦仁豆腐蒸水蛋。謝遲笑應了一聲，知道這是緩過勁兒了，便自己吃了起來。

酒足飯飽之後，謝遲帶著葉蟬一道去看了看孩子的住。葉蟬到底是做母親的人，心比他細多了，進了屋就把孩子們挨個問了一遍，問他們床舒不舒服？夜裡冷不冷，熱不熱？讀書的桌椅高度合不合適？有沒有什麼覺得要一的地方？

孩子們也都不是氣的人，沒人瞎提要求，只說了些實在的問題。比如元顯說，書房裡他和元晉、元明、元昕的桌椅都一樣，於是這高度對元昕有些明顯的不合適，用元顯的話說就是：“四弟寫字的時候，臉離桌面可近了！”

這樣時間長了傷眼睛。

葉蟬便趕忙吩咐了下去，讓宮人去找高兩寸的椅子來給元昕換上。

還有，元晨噘著道：“我都不能跟哥哥們睡了。”

他最小，當初子又弱，是被哥哥們寵大的，閑的沒事就跟哥哥在一起睡。而且不止是他，幾個孩子都往一塊堆兒湊一湊，謝遲和葉蟬也覺得這樣好。

當下聽他這麼說，葉蟬就扭頭看向了母們，母們又無辜地看向管孩子們的，欠說：“殿下，宮裡的規矩……”

“孩子們好，是好事。”這回謝遲直接發了話，“宮裡不讓孩子們一起睡，無非是怕他們鬧得太晚耽誤休息。那盯著他們在該睡覺的時辰都乖乖睡了便是，不必把他們分開。”

“……是。”那遲疑著應下，很忐忑地向太子妃邊的。

然而太子妃邊的只眼觀鼻、鼻觀心地盯著地面，心說你看我幹嘛？你這才多大的事兒？你知道我剛才看見太子和太子妃的相是怎麼個心嗎？

今時不同往日！這兩位的脾和從前那兩位，不一樣！

看完了孩子，兩個人又閒散地四轉了一圈，謝遲領著葉蟬把東宮各都認了一遍。這件事其實並不用他親自做，東宮裡早就安排了人，明日會領葉蟬四下走走，可他覺得自己帶逛比較有趣。

於是劉雙領只得帶著人先一步知會各，讓宮人們都各自在屋裡待著，別出來擾了兩位殿下的閒逸致。

快逛完時，謝遲問葉蟬：“覺得如何？”

“嗯……”葉蟬想了想，有點憾道，“沒府裡好，府裡好歹有個花園，這裡都是四四方方的宮室。”

謝遲笑了笑：“這點說得沒錯。”

他也覺得，這一點不如府裡。雖然宮裡有花園，但是花園離東宮頗有些距離，去起來不是很方便。再者，府裡的花園那就是他們自己的地盤，花園裡總難免要見到別的人，相比起來不太自在。

可葉蟬的語氣很快又明快了：“但沒關係，宮裡必定還有宮裡有趣的地方，個花園不算什麼！”

“哈哈哈。”謝遲笑音清朗，又忽而一收，“是，我幫你打聽了，宮裡的點心花樣可多，七百多樣呢，回頭你慢慢吃。”

跟在後的宮人們約發出幾聲實在沒忍住的笑聲，葉蟬臉一紅，就瞪向了謝遲：“你討厭，我有那麼饞嗎？”

“沒有沒有，你這是會吃會品，怎麼是饞呢？”謝遲一臉嚴肅道。

宮外，顧府裡，顧玉山在房裡規規整整地穿上了新送來的朝服。

然後站在鏡前滯了好久。

衛秀菀察覺到他幾分緒，看了看他：“有心事？”

顧玉山神複雜地笑了一聲。

怎麼能沒有心事？

時隔近二十年，他，又是太子太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