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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親家的小娘子》 第139章

第139章

臘月,在街頭坊間都正對八世子在江南花錢如流水的時候,皇帝第一回在早朝上明確提起了想過繼謝遲為皇太子的事。

於是朝中的爭論頓時又上升了一層,就像一壇在窖中已悶了許久的酒突然見了火星兒,一下子燃起了熊熊烈火。

自次日起,各樣的奏章紛至遝來。痛陳脈親緣多麼重要的有,大贊七世子謝逐才德的也有。總之,奏章已各式各樣的方式開篇,最後都毫無例外地會拐到謝遲上。若給容萱強作總結,容萱大概會把中心思想都概括為:臣覺得這事兒不太行。

在這個時候,皇帝罕見地把顧玉山召進了宮,請他喝了頓酒。

冬日的寒涼裡,紫宸殿中暖意融融的,君臣兩個分坐在溫酒的小爐兩側,半晌都沒人說話。

顧玉山攏著手,一味地盯著爐上小壺。皇帝打量了他好幾回,終於先開了口:“顧玉山。”

顧玉山低了低頭:“臣在。”

皇帝便說:“朕你來,你肯定明白是為什麼。”

顧玉山沉了沉:“陛下其實已然拿定了主意,又何必問臣呢?”

“現下是群臣反對。”皇帝輕輕一歎,“朕料到了會有人不肯。可這幾年,謝遲的差事辦得都不錯,朕先前著實沒想到,反對聲音會這樣大。”

“哦……”顧玉山了然地點了點頭。

這也是他沒想到的。他以為,反對的與贊同的,左不過是五五開。但是眼下,反對的占了大多數,餘下的大多緘默不言,贊同的基本一個沒有。

但這事雖然出乎意料,其實也在意料之中。因為皇帝膝下無子便只能過繼宗親這事,雖然是約定俗稱,但本朝並無先例。陛下如今過繼責罷,還一過繼就過繼了個遠親,群臣當然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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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玉山便直言問道:“所以……陛下如今是拿不準此事該緩一緩,還是儘快辦妥為宜?”

皇帝點頭。

顧玉山長聲喟歎:“若是別的事,臣大約會說快刀斬麻為好。但立儲之事事關重大,又沒有先例,臣也不敢妄言。”

他說著頓了頓,又道:“此外,臣還有一言。”

皇帝道:“你但說無妨。”

顧玉山起施了一揖:“請陛下務必記得,事已至此,陛下如若退,來日換做旁人承繼大統,謝遲必定死無全。”

皇帝不由一怔。

他沒想過退,但顧玉山這話,還是讓他後脊一

是了,任何一個當皇帝的,都希皇位穩固。從前與儲位有過沾染的人,留在世上便是個禍患。

這事放在誰上都一樣。就拿謝遲來說,就算他再仁善,如若廢太子謝遠還活著,到了他繼位的時候,大約也會想除之而後快。

——又或者,不除但尋個罪名幽一輩子?

這個下場放在廢太子上是什麼覺,皇帝不準。但對謝遲這樣勤勉上進的人而言,大約還不如死了。

還有他那六個孩子……

皇帝沉然籲氣:“你提醒的是,朕心裡有數了。”

敏郡王府裡,六個孩子最近都苦連天的。

往年,謝遲都是臘月十五回家歇息,正月十五後再繼續開始忙碌。這一個月裡是年關前後,大家都理所當然地要放鬆放鬆,所以他在家的那些日子,也不會盯著孩子們讀書。

但這回,因為爭儲的事,他十月底就回家避風頭了。然後,他就盡職盡責地盯起了孩子們讀書。

大的兩個讀的文章他要考、中間兩個練的字他要看,最小的兩個來年三月才會開始認字,但也每天晚上都被他拽著背《百家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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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麼一弄,孩子不樂意還不要,問題是孩子們的先生被問得發怵了。那先生一時間都不敢直接跟謝遲說話,拐了個彎讓他夫人進了趟府,跟葉蟬告罪說他才疏學淺,要是沒教好公子們,請他們多擔待。

葉蟬就趁用午膳的時候把這話跟謝遲說了,謝遲正舀著勺麻辣噴香的麻婆豆腐往米飯裡拌,聽說完怔了怔,噗地笑了聲:“怎麼回事?誰說他教得不好了?”

“……還不是讓你給嚇的?”葉蟬無奈地覷著他,“你突然這麼盯著孩子們,先生能不多心麼?也看著也快臘月十五了,讓他們歇歇吧,也讓先生安心回家過年。”

謝遲心說我這不是想盡一下當父親的職責嗎!怎麼還吃力不太好了!

上應道:“行行行。這樣,也快過年了,你備個厚禮給他夫人,算是我們謝他幾年來的辛苦。”

“謝他幾年來的辛苦?”葉蟬怔怔然,接著鎖眉道,“你不打算用他了?這是真教得不好?”

謝遲搖頭:“沒有,真教得好的。”

然後他告訴葉蟬,立儲這事就算再怎麼爭論不休,估計來年也就能定下來。到時候幾個孩子了皇孫,老師就不能這麼隨便從民間請了,都得用陛下點了頭、在朝中掛著職的人。

“陛下已經問過我想請誰教孩子了。就算是來年年底才定下,這也還是最後一個年。”謝遲這麼說。

所以,他是真心實意地想趁著這回過年好好備個厚禮給人家,沒有別的意思。

葉蟬這麼一聽就放心了,這樣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人家夫人說,過年之後還要繼續麻煩先生回來教書,兩邊都高興。要是讓趁著年關拿著厚禮把人家辭了,還真覺得有點不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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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吩咐減蘭去打理這事,然後又問謝遲:“那你跟陛下提了誰?”

謝遲道:“張子適你還記得嗎?”

葉蟬想了想:“廢太子的同門,教過皇太孫的那位?”

謝遲點點頭:“我們當年也一起辦過差。皇太孫去後,他就到甘肅當兒去了。他這個人有才,校考年年都是優等,陛下一問我,我就想起他了。不過……”

謝遲想起那日他提起張子適時陛下的神,覺得有點怪:“陛下沒直接點頭,只說這事不急,讓我自己先與張子適通一通書信,看他肯不肯回來。”

他覺得這背後有什麼事,可陛下半個字都沒說,他猜都沒法猜。思來想去,還是先寄了封信過去。

甘肅,幾位員在張子適的房門外等了大半天都沒能進去,凍得直哆嗦。

臨近傍晚時,房門終於打了開來,幾人面一喜,接著便見張子適穿著一襲青白的直裾出了屋,看都不看他們就往西走。

“張大人?張大人!”一個階高些的堆著笑跟上他,張子適足下生風:“我要去吃飯了,諸位請回吧。”

“哎,張大人……”那人的笑容滯了滯,還是強行說了下去,“大人,我們就是來勸勸您,就幾句話,您聽一聽,好不好?”

這人心裡苦得很。

要論年齡,他比張子適大十幾歲,真犯不著忍張子適這脾氣。可架不住張子適有才,打從他來了甘肅,甘肅一地便一日好過一日,百姓口稱讚不說,他們這幫做的也不用回回校考時都打哆嗦了。

有好幾人甚至已借著張子適的功勞順利升遷,張子適也不在意這些,總一副置事外的樣子。

那還有什麼可說的?這不就是個活菩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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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當下,這一眾員都對他特別客氣。張子適其實也不是不講理的人,這幾日脾氣沖那是有原因的。當下看著這年長十幾歲的人在自己面前點頭哈腰,他就歎著氣停了腳:“有什麼事,您說。”

員又笑笑:“敏郡王府的事……”

張子適轉就走。

“哎,大人?大人!”那人苦哈哈地繼續追,邊追邊快言快語地一腦把話說了,“大人,我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請您三思。聽聞安現下在鬧立儲的事,這位敏郡王日後可能是太子啊!您不圖榮華富貴不稀罕給他家公子當老師不要,日後您……”

哐地一聲,張子適進了用膳的小廳,門在那人眼前拍上了。

那人脖子,滯了半晌,除了歎氣也沒什麼轍。

唉……

大概有識之士都有點古怪吧?他心下這麼琢磨著。

就拿這位張大人來說,大多數時候,他都謙和得很。可一旦倔起來,那又真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

除此之外,他還既不貪財也不謀位還不圖。二十六七的人了,孑然一邊連個侍妾都沒有。

小廳裡,張子適悶著頭,一口氣拉了大半碗飯。其間他夾了好幾回菜,但也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夾著什麼吃什麼。

於是很快,一口辣椒嗆進了嗓子眼裡,張子適咳嗽著不得不放下碗,又咳了幾聲,眼淚湧了出來。

他其實並不覺得難過,也沒什麼可憾的,只是安兩個字出現在眼前時,他的心還是無法不複雜。

安城裡,有他喜歡的人,還有他意氣風發的全部歲月。提起那個地方,他會記得他曾經是當朝太傅首屈一指的得意門生,是罕見的能被陛下欽點直接進六部辦差的才子。在那裡,他曾擁有過旁人可而不可即的大好前程,他也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位極人臣,出將相。

可是,他回不去了,因為他殺了太子。

那件事,謝遲不知道,滿朝文武都不知道,但是陛下知道。

陛下沒有殺他,是因為陛下也恨太子,是因為皇恩浩

可若說陛下一點兒心結也沒有,那怎麼可能?太子畢竟是他的親兒子,縱使他對太子已是滿心的恨意,只還殘存那麼一分,那一分也足夠他心結難消了。

若陛下真的沒有心結,如今便不會是謝遲寫信給他。

給皇孫擇定老師,是陛下一道旨意將他召回就可以完的事。讓謝遲問他肯不肯,說明陛下並不想讓他回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不想讓他去的地方,他就不能去。

再說,就算陛下點了頭……他又要怎麼回去呢?

他怎麼見?他見的時候會是怎樣的形?他想像過很多遍,但是想不出結果。

安城就這樣在張子適心裡了一個遙遠的剪影,令他又、又怕。那些他所的、恨的,好的、殘酷的記憶不停地糾纏,讓他掙不開來、跳不出去,不敢回背後,也不敢再暢想前景。

於是,在臘月廿七,謝遲收到了張子適的回信。信中措辭極為淡漠,簡短到只有兩個字:不去。

葉蟬在看到這封信後一度覺得,張子適是不是不記得謝遲是誰了?想想又覺得不會。因為如果真是對待陌生人,回信絕不會這麼無禮。

但不管怎麼說吧,淡漠至此可見人家是真不想來。謝遲也說,張子適一直有為民辦事的心,總讓他教孩子,可能是不太合他的意。

是以這件事暫時擱置,謝遲跟皇帝回了話,皇帝也說年後慢慢挑別的人選就好。

他們夫妻兩個當下要費神的,是臘月三十的除夕宮宴。

去年的這個時候,儲位之爭還沒爭出個所以然,起碼謝遲和謝連還勢均力敵,但前朝後宮的宮宴就已經都有些微妙了。如今,所有的矛頭直指謝遲,他又已經奉旨在府裡多了兩個多月沒辦實差,宮宴上勢必人人都會盯著他。

葉蟬當然有些張,尤其在聽聞衛秀菀今年不去參宴後,謝遲明顯地覺到杵在自己面前的小知了突然變了一只炸的小刺蝟。

他趕摟住,給順順:“不張啊不張!你放心,事到了這個份兒上,陛下肯定會囑咐貴妃娘娘多關照你的。”

“我……”葉蟬在他懷裡聲音哽咽,“我還是張!宮宴上人那麼多,我肯定不能指貴妃娘娘替我擋事兒。你說萬一、萬一……”

咽了口口水:“萬一謝連家的人……”

“他們府今年沒人進宮。”謝遲的後背。

葉蟬又說:“那謝逯家……”

謝遲:“他家也不去。”

“哦。”懷裡的靜乍然冷靜下來,謝遲愣了一下,然後雙手扶著他的肩頭瞅了瞅:“這就沒事了?”

“自然沒事了啊。”葉蟬一臉從容,“我怵這兩家,是想他們已然鬥敗了,腳的不怕穿鞋的。那萬一他們瘋魔了直接揍我怎麼辦?魚死網破最可怕了。”

所以他們不去就好。至於另外幾個現下還在和謝遲明爭暗鬥的郡王啊世子啊,反倒不擔心。

越是在爭的人,越要和睦相。撕破臉鬧得不好看,等於上趕著被陛下踹出去!

謝連的王妃去年不也對的?雖然那種熱彆扭不已,但總歸無害。

唉。

想到那位王妃後來在謝連孌的事中憤自盡,葉蟬心裡還有點唏噓。在這場關於儲位的鬥爭中,真是已死了不人了。

從元晰開始,一直到順郡王妃。

中間還有三王一整府的人。雖然陛下下那樣的狠手也能理解,可到底也牽扯了太多的無辜。

這事趕有個結果。

當然……也希自家哪兒都好的夫君能順利地登上那個位子。

對,他哪兒都好!

葉蟬自顧自地想著,紅著臉又進了謝遲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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