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次,佩劍出去尋了一圈又一圈,始終沒有結果。
劍說,此地無鬼。
9
天漸黑了。
各家屋里點起昏暗的小油燈,高高低低的人影打在紙窗上,讓我萌生出被許多雙眼睛盯著的錯覺來。
房門在這時被人敲響。
「白榆仙子,我給你送點飯菜過來。」
來人是王嬸,的丈夫就是那個失蹤的村民。
提起丈夫,淚眼婆娑:
「那場雨來得就蹊蹺,像天了個口子,除了口子以外的地方,無風無雨,連烏云都見不到一點。
「所以我家漢子回來的時候,我都嚇傻了!他渾淋淋的,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我還以為他掉湖里去了!
「他和我說,他做了件好事。
「大雨沖毀了一個墳包,他幫人埋回去了。」
我想明白這事兒奇怪在哪里了。
從因果關系來講,他幫忙修繕倒塌的墳墓,于墓主人而言,是有恩的。
但結合后續的事來看,不像是報恩,更像是尋仇。
我沉片刻,問道:
「他可有與你說過,是否了棺材里的東西?」
「怎會!」
王嬸連連擺手
:
「我家漢子說,那棺木都爛了,一就碎,他怕死人,躲都來不及,怎麼可能去死人的東西呢?」
我沒多想,低頭把送來的飯菜吃了,又聽絮絮地嘮了會家常。
直到我把送出門時,突然回問我:
「白榆仙子,你說,是鬼更可怕呢,還是窮更可怕?」
我沒聽懂:「什麼?」
王嬸的眼里閃爍著詭異的。
在笑:
「我看見你的包袱了,里面裝的銀子,可比破木頭棺材里裝的還要多哩。」
10
王嬸在飯菜里下了藥。
我渾無力,眼前一陣又一陣的眩暈。
紙窗上的影子圍攏過來,嘰嘰喳喳地討論著我的價值。
行囊值錢,佩劍值錢,裳值錢,就連臉蛋也值錢。
不懷好意的視線在我上游移。
「嘿嘿,也不知道神仙的滋味如何,老子還沒睡過呢!」
旁邊人起哄:
「李二狗,神仙你都敢睡?就不怕遭報應啊?」
他穿著破破爛爛的短衫,在眾人的哄笑聲里直了腰桿:
「那又怎麼樣?說好了,老子可以不要錢,但這個神仙,必須讓老子先睡!你們都得撿老子的破鞋穿!」
話音剛落,他們后猛地降下一道驚雷。
「死人了!死人了!」
人群尖著驚慌逃竄,剛剛還在高談闊論的李二狗,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了一扭曲的焦炭。
陸予懷,就是在這樣的狼藉里出場的。
他白皎潔,叼著一狗尾草,抱著劍,信步來到我跟前。
「還站得起來嗎?」
我不想說話。
離開師門的不安,遭到算計的狼狽,還有被人辱的憤懣,統統溶在眼淚里。
「哭了?」
他挑挑眉,隨手從旁邊拉了一張板凳來坐下。
他不哄我,甚至都沒想著要來攙我一把:
「我時間不多,如果要跟我走的話,就趕快。」
我瞪他一眼,噎噎地回答:
「我……我被人下了藥了……」
「那就求我帶你離開,我這個人心善,你態度好一點,說話一點,我說不定就答應了。」
我沉默,向黑夜里的那一焦炭。
「看什麼?你不來殺他,他就會殺你。小姑娘,弱強食,適者生存,這才是人世間唯一不變的鐵律。」
他站起來,拍去擺的灰塵,作勢要走:
「看來你并不想離開,那就算了。」
「別!」
我也不知從哪里迸發出來的力氣,竟然掙扎著抓住了他的袖子。
「求求你……帶我走吧。」
他的那片袖子特別白,被我手心里的灰塵和跡一蹭,頓時就臟了。
他倒不在意這些,反而俯下子,輕輕敲了敲我的額頭。
「好。」
11
我們離開的時候,黑暗中的目如附骨之疽一般,死死黏在我們背后。
貪婪,卻不甘。
我打了個寒戰,小聲詢問陸予懷:
「我們就這樣走了?那他們呢?」
陸予懷斜睨我一眼,聲音懶洋洋的:
「那不然?都殺了?」
我不敢吭聲了。
「放心吧,他們也活不了多久了,用不著我們去做這個惡人。」
陸予懷說,所謂的大雨、野墳、鬧鬼,都是謊言罷了。
真相其實是,村民們無意間發現了一座古墓,里面有著大量的陪葬品。
原本商議好了村里人人有份,可擋不住有人了歪心思。
如果,分錢的人了,那他是不是可以拿到更多?
第一個這樣想的人對鄰里手足下了刀子,第二個這麼想的人又掐住了第一個人的脖子。
正如王嬸剛剛問我的:
是鬼更可怕呢,還是窮更可怕?
12
陸予懷帶我在客棧休整了一夜。
第二天,我藥效退去,他說他要走了。
我興高采烈地向他提議:
「去哪里?不若咱們結個伴?」
他卻面嫌棄:
「算了吧。」
「?」
「我是需要一個同伴,但我不需要一個累贅。」
累贅?!
我白榆是天衍宗五百年來最有天賦的弟子,劍譜、符咒、丹藥一學就會,天天被人捧在手心里,何曾過這種委屈?
我頓時氣急敗壞,眼淚在眼眶里打轉,眼看著就要掉下來,陸予懷忙不迭地喊停:
「我說錯話了。」
他極不誠懇地更改:
「不是累贅。但,如果要為同伴的話,我
希我們是旗鼓相當的。至在我陷泥潭的時候,你應該把我往高拉,而不是在泥潭深死拽著我的腳不放。」
話里話外,還是嫌我無用。
我哪得了這氣,用力點點頭,往大門方向一指。
「慢走不送。」
他利索地滾了。
不出半炷香的時間,他又利索地滾回來了,帶起一陣脂味的香風。
他重重地將房門掩上,背靠著墻長舒一口氣。
面對我的疑,他尷尬地笑:
「不小心踩泥潭里了。」
據陸予懷自己解釋,是昨天晚上天太黑,看岔了路。
我笑話他這都能看錯,左不過是山道和大道的區別,能岔到什麼路上去。
探出頭一看——
黃泉路。
我氣急敗壞:
「讓你找客棧,你來花樓做什麼!」
13
說是花樓,也不盡然。
世人多稱其為姽婳樓,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鬼花樓。
相傳,姽婳樓只在起大霧的夜里出現,有人燈引路,管弦聲作伴。
道路盡頭,能尋到人間極樂。
也有人說,姽婳樓,只有進去的路,沒有出來的路。
我很納悶:
「聽說燈上的人畫像惟妙惟肖,呼之出,如真人一般,你愣是一點沒看見嗎?」
陸予懷臉上難得出了難為的神:
「我眼神不太好,五十步外雌雄莫辨,百步開外人畜不分,到了晚上就……更嚴重一點。」
我了然,「嗖」地一下躥到房間另一頭,扯著嗓子喊:
「那你知道我是誰嗎——」
陸予懷:「……我是瞎了,但我不傻。」
我撇撇,頓覺無趣。
如果是師父在這里,他肯定會配合地瞇起眼睛,與我遙遙對:
「我不知道,你是哪家的小仙子呀——」
想到師父,我鼻尖微酸,在心底里給陸予懷上「斤斤計較」「功利刻薄」「不識抬舉」「非常討厭」的標簽。
對「非常討厭」的人,我向來沒有好臉。
我說:
「那就求我。我這個人心善,你態度好一點,說話一點,我說不定就答應了。」
陸予懷不假思索地一袍子,向我單膝跪下。
「需要我磕頭嗎?」
「那……那倒不用……」
「現在愿意幫我了嗎?」
「可……可以吧……」
我被嚇得說話都不利索,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落了他的圈套里。
陸予懷云淡風輕地起,仿佛從未過我的折辱一般。
我氣不過,出門前,又嗆了他一句:
「陸予懷,你這個人真的沒有自尊的。」
陸予懷輕笑:
「你有自尊,昨天不還是向我低頭了?」
「你!」
「噓。」
他將手指豎在前:
「有『人』來了。」
14
聲音順著門飄進來,細細長長的。
「客,聽曲兒嗎?」
我攥了佩劍,聽陸予懷謹慎作答:
「不聽。」
「那客,需要奴送些吃食進來嗎?」
「不吃。」
門外人猶不死心,弱無骨的手攀住門沿:
「客既來了這姽婳樓,當真什麼都不想嗎?」
我一腳踹走陸予懷,拉開門,向著門外的人一劍劈下。
驚呼一聲,綿綿地倒下去。
落到地面時,只剩了一套凌的,子卻不見了。
就像一滴水落大海,也這樣消失得杳無蹤跡。
走廊扭曲變形,籠罩著暗紅的。
路旁的燈籠上浮現出一張張只有五的臉,對我怒目而視。
陸予懷在這時候站起來。
他興許是被我踢壞了腦子,扶著墻,往外頭張一眼,再轉回來,不確定地詢問我:
「你打算怎麼出去?」
我言簡意賅:
「殺出去。」
為了讓他安心,我又多解釋一句:
「你放心,我其實很能打的,昨天只是被暗算了而已,今天我一定會保護好你的。」
他怔愣片刻,拾起劍,無奈地笑了笑:
「好,我們一起殺出去。」
15
我說到做到,當真帶著陸予懷殺出了姽婳樓。
這一戰,我們都負了傷。
可他為我包扎時,我一滴眼淚都沒掉。
天地浩渺,星空璀璨。
白年埋著頭,專注地清理著我右手背上的傷口,我看見他長而翹的睫,在臉上打出一片溫
的影。鼻梁筆,沾著一點跡,更襯得他白皙。
我不由自主地喊了他一聲:
「陸予懷。」
喊完之后,又沒了下文。
陸予懷把我的右手放下,再一手,我的左手就自然而然地搭了上去。
他問我:
「怎麼了?」
「我想說……」
我腦子一,下意識地接上:
「我沒騙你吧?我確實能打的吧?」
陸予懷手上的作微頓,莫名其妙地抬頭瞥了我一眼。
「你?」
我回憶著剛才,我一手持符,一手執劍,「唰」地一下將整個走廊點燃的場景,更加理直氣壯:
「對啊,我在我們師門,向來是最能打的那一個!」
陸予懷失笑。
笑完了,他肯定我:
「對,你確實很能打。」
他又補充道:
「不過就是太哭了,我還沒見過有人一邊打架一邊哭的。」
我為自己辯解:
「我緒一激,就會忍不住掉眼淚!」
陸予懷不聽,還在碎碎念叨:
「你仔細想想,這個眼淚,是不是有更合適的用途,比如作為一種偽裝,可以迷敵人?」
不等我回答,他又推翻了這個假設:
「算了,眼淚也只能嚇唬嚇唬在意你的人了。」
他惋惜地搖了搖頭,轉去夠包裹里的止藥時,我窺見他的背后有一道深可骨的傷,從肩胛起,橫貫整個背部,直到腰側。
染紅了白,滴落在草地上。
他從未提起,而我竟也一直沒有注意到。
陸予懷取到止藥,要往我的皮外傷上撒時,我沉默不語地一把奪過,走到他背后,從猙獰翻開的傷口里,挑出與粘連在一起的,再把止藥撒上去。
他一聲不吭,可繃直的,和細微的抖,早就出賣了他。
「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艱難地出笑:
「我眼神不太好……」
我警告他:
「我沒有瞎,我也不是傻。」
他不說話,我就一直和他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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