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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葬場》 第 12 節 朝暮與共,行至天光

昨日在街上閑逛時,我曾到一位瞎了眼的算命先生。那人說我命中必有一劫,去城西走一圈方可化解。

城西是片荒地,鮮有人煙。

我將信將疑地轉了一圈,只撿到一捧野果以及傷昏迷的殷暨。

沈景曜像是被刺激到了,不可置信地看我:「嘉寧,你怎能……」

「別嘉寧嘉寧地,就你也配?」殷暨拎起他扔到了院墻外,不耐煩地開口,「更何況人家貴為一國公主,養幾個面首怎麼啦?」

「殷暨。」待人走后,就著酒釀的月,我輕喚了聲他的名字,「你今日堂而皇之地出現在盛朝境,所為何事?」

面前人的軀僵了一瞬。

殷暨尷尬地鼻子:「我來提親啊,寧寧。」

「別人家婚,都是新郎親自上門提親的。我總不能因為是和親,就委屈了寧寧。」

可你……

前世怎麼沒來?

這一生,是發生了什麼變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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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提醒他:「和親之事,皇兄還未應允。」

殷暨挑眉:「所以我來做寧寧的工作了。」

「寧寧不愿嫁我,可是憂心你兄長的病?」

我愣住:「你……」

殷暨接過話茬:

「昨日殿上覲見,我看你兄長腳步虛浮,臉蠟黃,蒼白,氣懶言。用膳時,他只吃了幾口離他最遠的涼菜。

「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兄長并非生病,而是中毒。

「此毒名為『雪上一支嵩』,染上后與常人無異,尋常太醫診不出來,卻能在兩年要人命。」

都被他說準了,我忙問:「可有法子?」

殷暨挑眉笑:「自然。」

他沖我捋了捋袖子,神坦然:「我的可解百毒,將我的輔以靈芝草給你兄長服下,連續三日便可病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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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欣喜之余,我狐疑地

暨他一眼。

能解百毒,那不是「藥人」嗎?

皇兄曾與我講過,要為藥人,須得經過九九八十一道毒藥的浸泡,忍蟲蟻吞食的痛苦,將這些毒藥發病時的痛都驗個遍,如此往復,三年方可

故而世上藥人極為罕見,大多都在第一環節便撐不住了。

殷暨他……不是皇帝嗎?

怎麼會經這種苦?

我順著殷暨的話說:「等皇兄好起來,我便與你去大淮。」

我原也是這般打算的。

上一世我久居宅,消息雖然閉塞,但也聽到過一些——一年后殷暨的弟弟會造反宮,那場叛足足進行了五年,殷暨幾次都險些丟了命。

最嚴重的一次,他失蹤整整一年,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殷暨曾予我土之恩。

我也想為他做些什麼,全了這份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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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景曜的婚期就在下月。

他仍時不時來一趟公主府,但他很能見到我。因為每回被殷暨發現,便被丟出去了。

我不由得慨。

沈景曜的武功在大盛已經鮮有對手,還是被殷暨著打。

只有一回,沈景曜隔了很遠的路,與我遙遙對

他說:「真好啊,嘉寧。」

「還能再見你一眼。」

他的眉目編織偏執至死的模樣,這讓我覺得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經過殷暨的滋養,皇兄的逐漸恢復。

得知有人下毒后,他擺了擺手,示意知曉了。

三日后,沈景曜以謀害皇帝罪鋃鐺獄。

曾經炙手可熱的侯府,百年世家,在一夕之間被抄了個蕭條,連都被拔了個干凈。

男丁發配,眷沒

只有沈珍是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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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格來說,甚至不算是沈府的人。

沈景曜剛出生之時,正值京中。為了護住沈府唯一的脈,媽抱著他從后門跑了出去,一路從盛京北上到延吉。

后來那位媽為了救他,死在了叛軍的刀下。

沈珍便是媽的兒。

回到沈府后,沈景曜媽的恩,便認了沈珍為義妹。有了他這個小侯爺撐腰,沈珍甚至比沈府嫡小姐還要尊貴上幾分。

面臨抄家,關于沈珍的去向,大理寺卿與刑部侍郎吵得不可開

沈珍卻在這時求到了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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盈盈一拜,我見猶憐。

那模樣,與前世在沈景曜懷里示弱的人倒是有幾分相似。

沈珍開口時,語速很慢:「妾此番前來,為著戴罪立功。陛下舍不得嘉寧公主遠嫁,為了兩國好,妾自請,替公主前往大淮和親。」

皇兄良久沒言語。

似乎在思索這事的可行

良久,他才為難開口:

「都言那是個龍潭虎,嘉寧不愿去,你便愿意去了?

「更何況,兩國好取決于國力強弱,何時局限于子之了?

「朕更愿同他大淮,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

這才是我的兄長。

他宅心仁厚,一生磊落。

怎會做出人替我出嫁這般事來?

沈珍猛地跪伏在地,長跪不起:

「妾愿意去。妾兒時,曾同大淮新帝有過一面之緣,那時起便深已許。

「求陛下全。」

的話音剛落,殿的屏風被人徒手劈裂。

殷暨急匆匆沖出來,指著沈珍的鼻子破口大罵:

「毒婦!我自便長在祁連以北的雪山上,人跡罕至。何時同你有過一面之緣了!

「寧寧在這里,你休要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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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屏風謝幕,沈景曜慘白到極致的臉,了出來。

你看啊,沈景曜。

天道好回。

你前世害我遍鱗傷也要護住的人,那口口聲聲最你的珍珍,好像騙了你呢。

但是啊,你活該。

千秋萬代,孑然一,這才算報應。

外頭的腳步突然雜起來,那里又糅雜了短刃相見的

我同皇兄對視一眼,魚兒,這便上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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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出二十分鐘,聲響漸漸停歇。

厚重的殿門被人推開。

沈貴妃滿頭珠翠,被眾人簇擁著走進來,林軍小心翼翼地護在側。

是小皇子的生母,沈景曜的長姐。上一世兄長駕崩后,便是執掌大權、垂簾聽政,甚至有幾分將這江山易姓的打算。

只可惜那時我困于宅,無力阻止。

最終以

為代價擺了沈景曜一道。

我一早便料到沈景曜還有幾分良知,對我心存愧疚。彌留之際,我故意設計沈珍親口說出曾設計我的幾件小事,又向沈景曜夸大了我對他的意。

以此為籌碼,加重了沈景曜的愧疚。

最后我虛弱地靠在他懷里,用力攥他的手:

「嘉寧此生已至此,唯有一樁心愿未了。

「你要答應我,有生之年,我趙氏江山不易主。」

這便夠了。

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二歲的侄兒長能挑起我大盛脊梁的君主了。

殿門關閉的剎那。

林軍手中的刀刃紛紛轉向。

剛剛還做著春秋大夢的沈貴妃,轉瞬淪為階下囚。連帶著手中的勢力,都被一網打盡。

下毒之人,劍之所指,只有既得利者。

但是皇兄不沈貴妃,了沈家。

傷了基,貴妃定然會坐不住。

曾經的贏家,如今輸了個徹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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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自始至終,沈景曜冷眼看著這一切。

家族覆滅,同他無關。

長姐死,同他無關。

就連曾經的心尖尖,沈珠被發配邊關,也同他無關。

沈珍被拖出去前,皇兄曾問過我的意見。

是了,這一世的我未曾嫁過沈景曜。我還沒見識過沈珍的惡劣,在我面前,扮演著乖巧聽話的角

沈珍全然不顧惜形象,跪到我面前,哀求道:「公主,求求你。我不想去漠北為奴,公主,你救救我吧。」

我看著,卻全無大仇得報的痛快

這世間,子總依附于男子。

若僥幸得了個好些的夫婿,也能一生順遂。

可若隨遇非人,只能任人嗟磨。

我輕嘆一口氣,同皇兄道:「沈珍這些年侯府蔭庇,活得比嫡小姐還要痛快。沒道理沈家一朝落難,卻能獨善其。」

至于沈景曜,他總是能保全自己的。

大盛近百年來最英姿卓絕的年將領,邊關一日不平,他便不會死。

家事理完后,殷暨再一次提出要迎我回大淮。

皇兄斟酌半晌,許是顧念救命之恩,終是答應了。

可在皇兄點頭的那刻,沈景曜大吼出來:

「不要!

「求圣上,莫要把嘉寧嫁與別人。

本該就是我的妻啊。」

皇兄沉默地了他半晌。他閉了閉眼,殘忍出聲:

「沈景曜,你看看你自己如今這副模樣。

「怎麼才能配得上朕的嘉寧?」

13

我嫁給殷暨這事,大多人并不看好。

出閣前一日,侍春意在給我梳頭時戰戰兢兢地問我:「公主,奴婢可不可以留在大盛?」

都快哭出來了:「我聽聞大淮的新帝是個瘋子。」

「聽說,他弒兄登上皇位,郁暴戾,輒要人命。甚至……他的宮殿里都是剝落下來的人皮。遠離故土沒關系,可奴婢怕死。」

我想起那個肆意張揚的年。

怎麼也無法同坊間傳聞聯系到一起去。

于是我拍了拍春意的頭,將扶起來認真道:「你不愿去大淮,我不勉強你。」

「可是春意,你得記住一句話:『傳言不可不信,也不能盡信。』我同殷暨打過幾次道,他格爽朗大方,絕不是你口中這類人。」

春意干眼淚,點頭離開了。

房梁上傳來一道吊兒郎當的聲音:「那寧寧,你不妨說說,我是什麼樣的人?」

殷暨翻下來,桃花眸中瀲滟著笑意。

想起他前世孤一人闖將軍府,只為了替我這個悔婚的公主要個代,我真心實意地同他講:「殷暨,是個襟懷坦、臻于至善的君子。」

很顯然,殷暨被我的回答驚到了。

他默了半晌后,笑瞇瞇地:「不過,好人而已,應當也不是很難做。」

送親儀仗隊行至半程,皇兄允諾給我的那隊暗衛才從后面追上來。

而領頭之人騎了匹白馬,銀盔紅纓,風姿颯爽——是沈景曜。

他執意要送我至大淮境

途中,沈景曜一直規規矩矩地,我倒也找不到機會趕他走。

直到有日風雨大作。

在驛站住下后,沈景曜半夜來敲我的房門,他眸中似有說不清的哀痛:「寧寧,原來每逢雨夜便會痛嗎?」

「十指連心,竟是這般滋味。」

巍巍地舉起右手,尾指像是被刀切一般,生生折斷。

就連傷口的形狀都與我前世別無二致。

他在以這種方式贖罪。

我別過臉:「時間久了便習慣了。」

沈景曜臉上都是毀天滅地的痛意,長八尺的男

子竟要哭出來,手足無措地開口:「對不起。寧寧,我不知道……我以后再也不會了……寧寧……」

「沈將軍」,我淡聲打斷他,「以你我如今的關系,說這些應當算作僭越。」

14

行至大淮邊境時,殷暨早早地帶了人等在淮河畔。

我將要踏過那道界線時,沈景曜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寧寧,你真的考慮好了嗎?」

言又止,掙扎了幾番才開口:「你可知!殷暨他活不過二十五歲。」

淮河水也滔滔,風也獵獵。

我猛地轉,厲喝道:「你說什麼!」

沈景曜閉了閉眼,麻木開口:「藥人,便是以己之藥,飼養他人。活到二十二歲已是人之大限。」

「那上一世……」

「搶走你的尸后一月,淮帝薨逝。」

心臟像是被灌了鉛,難言的痛苦在我的心房,無法呼吸。

河岸那頭,殷暨正用力沖我揮著雙臂。

他也知道……自己必死的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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