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相:間奏·夏至

s01.初

周琰的辦公室在十二層, 窗外只有群繞的高樓大廈，看不到什麼綠植。

但他的辦公桌上擺著一盆人事采購的銀紋草，那是一種很容易養活的桌面植, 綠的葉片上遍布著白的脈絡，因像銀紋故而得名。

周琰還記得, 剛放過來的時候, 這盆里只有稀疏的幾片葉子, 他都沒有留心去照顧，只是偶爾想起來澆一點兒水，短短兩個月, 這銀紋草就長得多葉茂, 有幾篇葉子碧綠碩的，幾乎要張牙舞爪地橫到他電腦屏幕前來。

這草旺盛的生命力讓周琰莫名想到了梁銳希。

上大學的時候, 周琰就覺得梁銳希渾都散發著和自然的味道，無論在哪里都能快速適應環境, 并和邊的人打一片。

那種融并非源于后天培養的社能力，而是極其純粹的, 像是野生的一種生存本能。

比如第一次和魏然見面，是剛開學時梁銳希來326宿舍他去吃飯。那天魏然和沈暉都在，幾個人才剛認識，彼此間著一疏離。

梁銳希一闖進來就表現得和周琰特別, 按正常況, 這種針對某人的絡會越發把另外兩個人劃分開來。可出門時，梁銳希卻對上魏然的視線，主問了一句:“一起麼？”

魏然愣了一下, 說了聲“好”, 立即起跟著他們走了。

到了宿舍樓下, 魏然才忐忑道:“剛剛宿舍還有個同學，咱們不他會不會不大好？”

梁銳希隨口說:“沒事，他不想去。”

當時連周琰都有些納悶，因為他出門時也覺得不沈暉不妥，只是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梁銳希招呼走了。

回來路上，周琰問他:“你怎麼知道沈暉不想跟我們一起吃？”

梁銳希:“我剛看他了，他沒回應我，可能就只想一個人待著吧。”

周琰還記得，自己小時候是個比較沉悶的人，別人跟他說一句話他都會覺得張。在被母親發現“格缺陷”且強行干預后，他花了很多年時間，通過對他人察言觀、每天對著鏡子做模擬演講等訓練，才漸漸在外人面前展出一個相對完的形象。

但與邊的人相時，周琰深知自己是帶著矯飾的，他會通過自己掌握的各種社技巧去應付別人，甚至只說對方想聽的話，達自己的目的和表面上的和諧。

剛開始周琰還不知道梁銳希的本能這麼強，以為對方也只是從某種程度上比較懂得察言觀。可梁銳希對他的所作所為又無時無刻不在挑戰他的底線，打破他對他的認知。

有一回，周琰剛跟媽媽打完電話，對方在電話那頭又給他講了一番大道理，試圖對他進行洗腦，末了還不忘數落他一番:“你去了f大能上值得結的朋友嗎？他們能幫助你建立起未來你所需的人脈嗎？你去看看f大法學系歷年來出過幾個有名有姓的校友，他們現在的方向跟你想要的是一致的嗎？……阿琰，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接不了你出生份這個現實，可你就算是跟我賭氣，這沖改志愿的做法也太過愚蠢，我認為這是對你自己人生的不負責任……媽媽所做的一切，也只想為你好，你自己再好好反思反思吧。”

他掛斷電話時心本就已經相當郁卒，偏偏梁銳希又來煩他，問他“為什麼來f大這麼不開心”。

來f大確實只是他一時沖的選擇，但周琰不認為自己沒結到好朋友，比如某個傻瓜……

可梁銳希那一刻還毫無眼力見地說著刺激他的話，像是要印證媽媽在電話里對他從選擇到社全盤否定的言語，讓周琰怒不可遏。

他破天荒地跟梁銳希發了一通脾氣，甚至放狠話對方以后不要再跟著自己。

梁銳希也明顯生氣了，握著拳頭，瞪著他看了好一會，最后扭頭走了。

等周琰冷靜下來，就很后悔，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在媽媽地方了氣卻要去遷怒梁銳希。梁銳希那時候分明是想關心自己，他也分明是愿意讓對方陪著的。

可吵都已經吵了，周琰不可能主去服，便這麼僵著，甚至還賭氣地想，那個黏人的家伙肯定會再來找他的。

那個下午是周琰開學以來度過的最漫長的一個下午。

他在圖書館待了半個小時，就心慌意地返回了宿舍。梁銳希不在，聽沈暉說是魏然一起去打球了。周琰便坐在自己宿舍里看書，但也看不怎麼進去，每隔十分鐘他就要瞄一眼時鐘，聽外面的靜，等著梁銳希回來。

沒了那個家伙聒噪的聲音，整個宿舍的走廊都安靜得讓人到寂寞。

一直等到傍晚五點半，去打球的人才結伴回來，凌的腳步聲里，周琰毫無障礙地分辨出屬于梁銳希的那個，這麼大一個人了，還像個小男孩一樣走兩步蹦一下。

魏然推門進來，跟他和沈暉打了聲招呼。

兩邊的宿舍開都著，他聽見梁銳希在隔壁與別人笑鬧，心好像還不錯。

周琰松了口氣，但下一秒又提了起來，因為他們說起了“晚飯”。馬上到飯點了，如果梁銳希不來他，別人會不會看出他倆鬧了矛盾？如果梁銳希以后真的就不再理他了，他該怎麼辦？

正忐忑著，那家伙就跑過來了，服也沒換，上還帶著運過的汗臭味，沖著他大一聲:“周琰！吃飯去嗎！”

他整個人生機的，臉上帶著燦爛的笑，仿佛他們下午吵的架是發生在另一個次元里的事。

周琰如釋重負，心里恨不得立即回應對方，卻還要故作淡定地放下了書，慢吞吞地站起來，看著他矜持地“嗯”一聲。

后來兩人關系好了，周琰也曾好奇問過梁銳希:“為什麼你當時明知道我生氣了，還愿意來我，你不怕我不搭理你麼？”

梁銳希哼道:“我是無所謂，你不理我，我還可以魏然，但你這大班長當眾鬧別扭，一個人去吃飯，你面子往哪兒擱？”

周琰啞然，梁銳希說話時手里還轉著一本書，混不正經道:“再說了，我不你你怎麼辦？看起來孤零零的……”

周琰納悶:“沈暉大多數時候不也是一個人，你怎麼不覺得他孤零零的？”

梁銳希挑眉:“人家那是喜歡一個人待著，跟你能一樣麼？”

確實，開學后隨著他們對沈暉的了解，發現梁銳希一開始的判斷是對的，那家伙就是比較獨狀態。可周琰又覺得費解:“剛開學的時候我貌似也想一個人待著吧，你怎麼也天天來找我？”

梁銳希看了看他的眼睛，笑著反問:“你是嗎？可我覺你孤獨的啊，就差把‘誰來安安我’寫臉上了。”

那時候的梁銳希還不像現在，會小心地問“我以前是不是很煩”，他理所當然地把自己黏著周琰的行為歸因于周琰需要他。

周琰上沒有承認，可心里頭也認同了對方的說法，甚至還有些容，因為那是他在長過程中第一次被至親以外的人看破偽裝的面。

周琰撥了撥桌上的銀紋草葉子，想起那天在酒吧聽他唱完《有幸相見》后，他在他背上問:“我是你的初嗎？”

很早以前，周琰也想過這個問題，他算是他的初嗎？

第一次對人心，他也是迷茫的，因為在那之前，他從不確定自己是否可以喜歡男生。他只是和梁銳希待在一起的覺，覺得輕松，自在。聽他分一些蒜皮的小事，看著他笑，是真的會開心，慢慢地他發現，原來快樂是這麼簡單就能擁有的。

從一開始覺得他傻，漸漸發現這個傻子上也有獨特的人生智慧，相久了，更是會他那套傻人哲學的影響。

梁銳希說:“你就是生慣養，一點點辣都接不了。”

梁銳希說:“人生不就是這樣，哪有可能事事都如你所愿？”

梁銳希說:“別皺著眉頭啦，趕想想晚上吃啥！”

……

老子說“至剛易折”，莊子說“大知閑閑”，佛祖說“諸法無常”……

從小到大被媽媽和老師著囫圇念了這麼多的哲學經典，優秀的個人履歷也讓周琰自詡聰慧卓越，可十九歲那年上的第一個大挫折就幾乎讓他到天地失、神崩潰，于是到頭來他讀的那些“之乎者也”不過是口中郎朗語，鏡水之花月。

他參悟不，便永遠只是凡夫俗子。

可在巖鷺山那一晚，當他聽到梁銳希不經意間分出自己的世，再回憶起對方說過的那些話，平日為人世的態度，周琰只覺得腦中像是銀瓶乍裂、雪水澆頭。

那一瞬間他知道，自己跟過去不同了，不是他上了誰，而是他了悟了。

梁銳希的人生微如草芥，遭遇過比自己更多的無常與不公，可他從未曾抱怨過這些，還能那樣得豁達樂觀。由而來、隨心而去。他活在當下，珍惜生活中點滴的好，不顧影自憐，也不好高騖遠。

可這樣的梁銳希也有脆弱難過的時候，醉了酒，在他懷里哭著，訴說著對母親的想念，周琰本沒有辦法忍住不去親吻這樣一個至至的人。

從那一刻起，他所有苦悶時言志的詩都有了歸。

那個歸，便是“梁銳希”。

他所有想不通的大道理，也都有了解釋。

那些解釋，也都是“梁銳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