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婚禮（下）

清晨,q市公墓。

氣預報裏明明沒有什麽征兆，宋書到公墓的時候,卻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

這公墓裏除了臺階有冰冷的石磚,多是以泥土為基。雨滴落下來，也就使墓地周旁格外泥濘。

宋書一路走上來,泥點子都飛濺到鞋子和上，斑斑駁駁的綴著。

白頌的墓掩映在一片鬆林中間。

墓地一直有專人打掃和擺置貢品，宋書來的時候，墓碑前早就堆滿了潔白的花束。花束中央不乏各種各樣的卡片,花式的落款更多。

宋書知道裏麵不是為了順著來結秦家的——案未明之前,白頌的墓地從來都冷冷清清，終年沒什麽人來過。

所以現在那些刻意留了落款的，宋書自然看都不會看一眼。

獨自在墓碑前默不作聲地站著。墓碑上那的一方照片裏,與記憶裏的音容笑貌一般無二的人也溫地著。

不知道這安靜過去多久，新的腳步聲走到宋書旁,然後停住。幾秒後,欒巧傾上前,把手裏的花束放在墓碑前。

退回來,“跟姨媽你要結婚的事了嗎？”

“了。”

“騙人,”欒巧傾歎氣,“明明我剛剛站在那邊，什麽都沒聽見。”

宋書無聲地笑了下，“在心裏的。”

“那姨媽同意了嗎？”

宋書想了想，“會同意的。”

欒巧傾遲疑兩秒,還是實話實，隻不過聲音放低了很多，“我看才未必呢。本來就不是什麽良婿，在忌日都不肯來看一眼，姨媽會同意才奇怪了……”

宋書無奈地，“路上不是過，秦樓有自己的原因麽。”

欒巧傾皺起眉，“那我問他也不見他搭理我。”欒巧傾停頓了下，“姐，其實你知道吧？他是不是跟你過？”

“……沒有過，但是我也差不多能猜到了。”宋書。

欒巧傾連忙問：“那到底是什麽原因啊？”

宋書著墓碑沉默幾秒，輕歎了聲，“雖然這件事的罪魁禍首不止秦扶君一個，但卻是因，也是導.火.索。秦樓一直覺得這件事是因他而起，如果沒有他的存在，或者如果不是因為我們之間的影響到了秦家的家產與權力的劃分，當初秦扶君或許不會選擇那樣一條路。”

欒巧傾慢慢睜大了眼，“你是，秦樓把這件事……怪罪到他自己上了？”

宋書沉默片刻。

轉回頭，認真地看向欒巧傾，“巧巧，你沒怪過他麽？”

“我——”

欒巧傾語塞。

當然怪過。

在宋書不在的那些年裏，尤其是最開始最無法接最親近的兩個人離世這件事的時候，欒巧傾已經記不得自己有多次責怪過秦樓。記得自己找不到可以怨恨的人，便把一切歸咎於秦樓的遲歸，明明也知道，宋書的“死”會傷得最深的人大概就是他了。

欒巧傾慢慢低下頭去。

“對不起，姐，我那時候……”

宋書輕搖了搖頭，“巧巧，你不用跟我道歉的。你能理解他不來的這件事並且不要再怪他，這就夠了。”

宋書轉回頭，看向墓碑，輕歎聲：“到底，他自責也不是因為你的責怪。隻是連你都這樣想，他就也難免的。在心理上，秦樓從承的事就比我們要多很多。我們不懂他最真切的，也就不該什麽——如果待在那裏麵能讓他好些，那就讓他待在那裏麵吧。我會陪著他的。”

欒巧傾聽得似懂非懂。但聽得出宋書話裏的悵然和擔憂，所以最後還是沒什麽，隻點了點頭。

欒巧傾又陪著宋書在這兒站了片刻，便例行準備先下去到車裏等宋書。隻是轉離開前，又想到什麽似的停了下來，“姐，秦樓以前來過墓地麽？”

宋書回憶了下，“他父母去世的時候是在國外，那時候他還很，不知道有沒有參加過葬禮。其餘，應該沒有過。”

欒巧傾點了點頭，“那秦樓的記憶裏唯一一次來墓地，應該就是在……你那時候的葬禮上。”

宋書一怔，回頭。

欒巧傾回憶起那曾經讓自己記憶深刻的一，慢慢皺起眉，神裏出些苦楚，“你的葬禮比姨媽的隻晚了幾，那我記得也下了雨……秦樓那時候的痛苦大概是沒什麽詞能夠形容的。我剛剛突然想到，這可能也是他不願意來墓地的原因之一吧。如果是我，那在我死之前，我都永遠不會想要再來這個地方了。”

完，欒巧傾歉疚地看了宋書一眼，轉走向公墓中間的下級臺階去了。

宋書獨自站在墓碑前，許久都沒有回過神來。

九月初九，宋書和秦樓的婚禮如期而至。

婚禮的舉辦地就在秦家老宅，婚宴的布置按照宋書的要求，一切從簡。

秦嶼崢和梅靜涵夫妻二人在國並沒有多稱得上至的好友，所以宋書這邊的客人基本上隻請了白頌的一些故以及公司關係親近些的同事或者高層。

至於秦樓那邊，他限定出來可憐的幾個名額數量後就全部甩給了管家安排。

於是秦樓和宋書的婚禮消息傳出去沒幾，誰拿到婚禮請柬誰沒拿到的話題就了豪門圈裏盛傳一時的地位劃分趣談。

婚禮前，手腳的新傭工早半個周就被老人們“扔”出去做瑣事了，婚宴上下大不論一概由老人們親手打理，務求這對他們從看著長大的爺姐一定要有一場完的婚禮。

隻不過對於即將做新郎的這位爺，大家都表示不太放心，生怕他又在婚禮當做出點什麽聳人聽聞的驚駭舉來——盡管關於秦家和秦樓的傳聞也不差哪一樁——再破壞了他們準備已久的婚禮。

為此，全家以老管家為首的傭工們開了幾次急會議，重點容就是討論可能會出現的狀況以及必要的應對措施。

做了n個應急方案後，老人們總算稍寬心，眉開眼笑地等著婚禮到來了。

婚禮當日。

宋書一大早便被欒巧傾請來的最頂配的造型師團隊從被窩裏“挖”了出來，迷迷糊糊地被端進化妝間裏。

一通折騰死人不償命的妝容修持續了數個時，宋書困得幾次對著鏡子磕頭，都被化妝師恐慌又急地搶救回來重新補妝……隨其後，換婚紗的過程同樣漫長而可怕。

而秦樓那邊，按照秦嶼崢和梅靜涵那邊的要求，婚禮前一整周秦樓都沒能見著宋書的麵。

好不容易忍到婚禮的頭一晚上，秦樓萬分艱難地聽了欒巧傾的“勸告”——為了不讓他家蚌殼頂著遮不住的黑眼圈參加婚禮，秦樓又忍了一整晚沒有再趁著半夜溜去宋書的房間裏抱著他的蚌殼睡覺。

結果婚禮當一早，他換上新郎裝後踹開了還想在他臉上那一堆七八糟的化妝工的化妝師，滿心愉悅急不可待地到了宋書房間，卻發現他家蚌殼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人“”了。

這頓時點了瘋子的炸.藥.庫。

秦家上下所有得出空閑的傭工們集出，也沒能攔住他們火急火燎地往新娘化妝間跑的爺，反倒是在化妝間外被秦樓撂倒了好幾個。

踹開化妝間門的時候，秦樓大概覺得自己是從惡龍手底下勇奪公主的勇士。至於驚魂甫定的化妝師們，自然隻覺得他就是惡龍本龍了——“瘋子”的名號也注定從這一秒開始界遠播。

不管是勇士還是惡龍，秦樓見著他家蚌殼以後，滿心的躁怒總算是消停下來了。

那位語言不通還得帶著翻譯的化妝師戰戰兢兢地表示他還沒搞定這個新娘妝後，秦樓眼神躁戾地瞪了對方一眼，這才心不甘不願地自己搬了個椅子，坐到宋書旁邊死死地盯著宋書——生怕再有人趁他一不注意就把他的蚌殼端走。

宋書是習以為常了，化妝師卻著實嚇得不輕，好幾次差點手抖畫歪了妝線，全是憑著國際一流的職業素養才生生補救回來。

等到終於完這場全妝，化妝師長籲了一口氣，安排著助理要快速離開這個虎狼之地。

請人來的欒巧傾尷尬得不得了，瞪了秦樓好幾眼後，才賠著笑把這位國際知名的大造型師往外送。

到了門口，對方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後，嘰裏咕嚕地了一句外文，欒巧傾笑著點完頭，回問自己這邊帶的翻譯——

“他剛剛的什麽？”

“……”那個翻譯表古怪地看了欒巧傾一眼，低頭，“他，剛剛進去那位是新郎嗎？比起是來結婚的，這位新郎更像是搶婚的。”

欒巧傾：“…………”

不得不這位國際友人的很有道理了。

即便秦樓再舍不得，秦嶼崢和梅靜涵結束化妝出現在後臺時，他還是還是沒什麽選擇地被“趕”回了婚禮現場。

為此，秦家年輕的當家人穿著一新郎服站在自己婚禮上戰戰兢兢的司儀旁，眼神表卻沉冷得很。要不是在座哪一個都對他和宋書的傳奇史耳能詳，那大概不人要以為他是被婚的了。

直到婚禮進行曲奏響。

一雪白婚紗戴著白長手套的宋書挽著秦嶼崢的手臂，順著鋪好了潔白的玫瑰花瓣的長毯，一步步踩著音樂走上司儀臺旁。

在眾人的目下，秦嶼崢鄭重其事地把宋書的手到了秦樓的手上。按照司儀的安排和秦嶼崢與梅靜涵事先的準備，自然不免一番令人眼眶潤的托付致辭。

致辭之後就是宣誓環節。

司儀長提了一口氣：

“秦樓先生，你是否願意謹遵婚禮誓言，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貧窮還是富貴，無論健康還是疾——”

“等等。”

“——！”

司儀被自己的一口氣差點噎過去。

做他們這一行的，最怕就是這句“等等”，因為這句話一出基本意味著喜劇變悲劇，甚至還可能出現點什麽臨場搶婚導致的流事件的發生。

但是司儀憑職業本能迅速掃視全場一圈後，才震驚地發現：這句話不是別人的，是新郎的。

司儀早就聽過這一位流傳在外的事跡和名號，頓時笑得比哭都讓人心疼——

“秦、秦先生還有什麽要的嗎？”

秦樓皺眉，“我不喜歡這套結婚誓詞，千篇一律而且毫無誠意。”

司儀：“……”

要不是在婚禮現場，要不是麵前這位實在得罪不起，那他可就要罵人了。

司儀沉默許久，出一個誠懇的笑容：“那不如，秦先生自己來？”

秦樓角一勾，笑意恣肆，“來就來。”

司儀沒來得及反悔，手裏的話筒就到了秦樓那裏了。

知秦樓脾的眾人幾乎要嚇得屏息了，不知道這“瘋子”又要搞出些什麽事來，紛紛張地看著。

秦樓拿過話筒便沒再看那個司儀，他的視線轉回宋書上。

瘋子那個恣肆又妄為的笑容有了一點收斂。又過幾秒，話筒裏始終很安靜，他看著，笑容一點點淡下去，慢慢歸為平靜和嚴肅，而一個字都沒過。

空氣便跟著他們一起安靜。

安靜到某個極點的時候，擴聲裏傳來一聲低啞的笑聲。

“真奇怪，原來我也會有明明很多話都想、但偏偏不知道該什麽的時候……我還以為我不可能會有張這種緒的。”

宋書沒做聲，隻安靜地看著他。

秦樓慢慢扣住的十指，勾，“他們的那套誓詞我聽過，也知道，他們最後會讓我——我將著你、珍惜你，對你忠實，直到永遠。”

秦樓一頓，他低下眼笑，“可是我知道，沒有什麽是永遠的。”

“——！”

臺下所有賓客的表頓時僵住，有人倒了一口冷氣。

後麵司儀更是差點昏厥——他覺得自己簡直要親眼目睹結婚變離婚了。

秦樓卻不在意其餘人的反應，他的聲音低下去，“從十二年前，我就已經無比，無比深刻地知道這件事了。隻要一秒，一件事，一個意外……死亡就可以把我對你所有所有的，完全隔斷。”

宋書眼神輕了下，“秦樓。”

“但是沒關係，”秦樓抬眸，“從那以後，我也從來不奢求活著的永遠。”

“……”

秦樓笑了起來，在自己的婚禮現場上剛過這樣的話，他的笑尤其讓臺下的所有人覺得他像個瘋子。

但他全不在意。

他的眼裏從頭到尾隻站著宋書一個人。所以他也隻看著這一個人。

秦樓笑著：“我想這個世界上應該沒有人像我一樣——參加過我最的人的葬禮，然後又在十二年後和一起走進我們的婚禮現場。”

宋書微怔著。須臾後，也垂眼笑道：“這樣聽起來會有點嚇人了，瘋子。”

“……”

秦樓握宋書的手，低聲。

“所以也就沒人比我更有資格，我你，是最深切濃烈甚至讓他們都畏怕躲避的，是我人生裏從遇見你到畫上句點的過程中所有的屬於人的緒。我把它們連同我自己全部獻給你——直到我們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然後，就像我過，生同衾死同，百年之後並骨而葬——我再不出口的那些，讓我燒灰燼的魂和靈來，在那個的黑黢黢的盒子裏，你不要怕啊，蚌殼……因為它會永遠永遠地陪著你。”

秦樓完，他看著眼圈泛紅的宋書，慢慢一笑。

“我們該管這個什麽？”

宋書含淚而笑。

“就，你和我的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