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覺得腦子烏糟糟了一團,什麼也想不明白。
以前我最崇拜娘親,一直覺得的人生應當是快意又瀟灑。
可如今知道了更多,才發現恣意背后原來是步步為營的艱辛。
我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如此陌生。
14.
陛下還在滿臉期盼地看著我。
他真的已經很老了,病得也很重。
我不由回想起他之前來飛羽苑看我的時候,抱我,夸我的眼睛像我娘。
顯然,他一直以娘親為傲,娘親是他最優秀的兒。
我呢?
我是娘親唯一的兒。
娘親是因為我才死的。
想到這里,我終于下定決心:「我可以試一試。」
只是試一試,我沒有把握。
陛下連道了三聲好,臉因激而變得紅。
他從床頭的柜子里出一塊金令牌遞給我:「這塊免死金牌,原本是給你娘的。死之后就收了回來,如今傳給你。
「朕自是希將來你們這些小輩永遠同心同德,可一旦涉及權力之爭,皇室中人就會溫而多猜忌。無論多親近的關系,今時信任往后都不一定。」陛下緩緩開口,「這塊免死金牌給你,意在保護。但朕希你永遠不會有機會用上。」
我接過金牌謝恩,聽見陛下又囑咐起皇太孫。
「干兒,朕也希你能記住,你的小姑,還有越越表妹,們舍棄安逸生活去江湖中苦心經營,是為了能夠與朝廷守相助,是為皇權維系、為我們岳家做出的犧牲,所以應當予以全力支持。」
岳乾立刻承諾:「孫兒必將牢記于心。」
接著,陛下整個人眼可見地松弛了下來。
「下雪了啊。」他目和地向窗外,喃喃低語。
不知何時起,外面已經飄起了鵝大雪,鋪天蓋地落下來,被宮燈熏得暖黃。
老人神悵然:「亦兒離宮那天,也是下著這麼大的雪。」
又聊了許久,待出宮,已是后半夜。
為避人耳目,我與岳乾一前一后各自離開。
帶我過來的那名圓臉太監又負責帶我出宮。
圓臉太監提燈低頭疾走,一路上并不言語,只聞雪花簌簌之聲。
終于到了宮門,府里周管家第一時間迎了過來。
「大小姐,老爺已經等候多時。」
我聞言看向右側方,看到大伯正掀開轎簾對我招手:「越越,進來。」
我走近俯鉆進車,后簾布重重一垂,風雪便都被拒之在外。
「人多眼雜,回府再說。」大伯制止了我開口。
又是一路靜默無言。
說起來,這應該是我十七年來最安靜的一天。
回到府中,一路直奔大伯的書房。
張氏帶著丫鬟一道送了兩杯姜茶過來,親眼見到我與大伯二人飲盡方才離開。
「大伯。」我率先開口。
活十七年,突然換了個爹,好在依然姓宋。
大伯關窗的作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繼續把窗合上,轉頭道:「你都知道了。」
我點頭。
他淡笑慨:「說起來你跟你爹子很像,都是惹事生非的主,從不讓人省心,所以都跟我合不來。」
我靜靜聽著。
他繼續道:「我跟你爹關系極差,說是同胞兄弟,其實從小吵到大。他嫌我管他太嚴,說我為人死板不知變通,一門心思想要出去當個浪子。我一直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沒想他十五歲那年真的離家出走。」
大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我以為他在外面挫了就會回來,結果自那以后便失了音信。再聽到他的消息已是十年后,由你娘親帶回來的,他的死訊。」
他從鼻腔里哼一聲:「我那時候才知道,他竟然真的姓埋名在江湖上闖出了些名堂,還得了個銀面郎君的稱號。你娘親告訴我,他曾經說過,是因為我總說他不
,所以就一定要證明給我看。」
「越越,你說人都死了,能證明什麼?」
15.
我認真想了很長時間,方才回道:「死了什麼也證明不了,但重要的是怎麼活過。」
在知道他只是大伯的一剎那,我以往心里對他的所有埋怨都消失殆盡,如今終于能心平氣和地同他講話。
我仰頭看向他:「大伯,您在朝中耕耘,我爹在江湖闖,你們二人其實都是在過各自想過的生活。」
大伯明顯不太適應我這麼平靜的語氣,道:「難得見你說話不帶刺。」
我聞言有些害臊:「很激大伯當初收留我娘親,配合娘親的計劃。只是這麼多年被蒙在鼓里,不僅從未謝過大伯一聲,反倒多次頂撞。」
「我倒還好,沒什麼好謝,畢竟為長兄,為了胞弟犧牲一些原就應當。」大伯并不居功,「只是苦了夫人,我們認識在先,卻無端了續弦。」
「夫人直到現在都不知曉是何原因,卻因為信我,終究還是嫁了過來,又因著續弦份平白遭人背地議論,而我永遠無法替正名。」
大伯嘆了口氣:「你大伯母骨子里極驕傲,這些年頂著流言蜚語,過得并不容易。」
我腦中頓時閃過剛剛來送姜茶的張氏。
本意是關心大伯,卻也沒下我。
我又想到在馬車中命人遞給我暖手的湯婆子,心里起波瀾,問大伯:「不可以告訴大伯母真相嗎?」
「不可以。」大伯語氣突然嚴厲了起來,「越越,你要記住,你的真實份,不能輕易告訴任何不知的人,每多一個人知道,你就會多一分危險,知道的那個人也會面臨危險。」
「無論如何,現在、過去、將來,你對外的份都只能是江湖俠越易之和我宋西文的兒。」
他沉著臉:「你娘親公主的份不能公開,你爹銀面郎君是我這個朝廷要員胞弟之事同樣不能暴。一旦暴,勢必會引起整個武林輿論嘩然,那我們這些年所有布局都會到影響。所以他們都只能是也必須是江湖中人。」
「出了這個書房,你依然要像以前一樣我爹,不能再我大伯,哪怕私下也是如此,務必做到謹言慎行,明白嗎?」他殷殷叮囑,「我已經死了親弟弟,不想有生之年再失去弟弟唯一的脈。」
「你明白嗎?」
我看著大伯凝重的眼神,握了握拳,低聲道:「明白。」
離開書房回到飛羽苑時,天已經微微泛白。
雪停了有些時間,地上的積雪尚無人打掃,走在其中能被雪沒過鞋面。
我回過頭看自己一路走來清晰的腳印,卻仿佛看到自己一片模糊的未來。
江湖是怎樣的?似乎跟我想象中大不一樣。
它好像不僅僅是一個快意恩仇的地方。
刀劍影,雨腥風,勾心斗角,利益爭奪,以及,欺騙瞞,出賣背叛,都是江湖的調。
老話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我第一次有些懂得這句話。
珍珠開門看到我,欣喜地開口:「大小姐,你終于回來了。」
「先別跟我說話,我很困,想睡一覺。」我擺擺手繞過珍珠,徑直往屋里走。
這一夜聽到的事太多,我需要一些時間消化。
天塌下來也要等我睡醒再說。
16.
直到睡醒睜眼,我才記起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昨日離府前我約了孟齊晚上見,但我早上才回來。
想到這里,我趕起床穿,簡單收拾之后一個鯉魚打就奔了出去。
「孟齊……」我剛喊一聲,旁邊房門吱呀一聲被打開。
我笑著轉頭,發現是娘,心里有些失。
「大小姐,孟公子有事出去了,要晚些時候才回來。」娘道。
「孟公子?」我疑地看向。
這個稱呼……聽起來有點奇怪。
娘溫和笑著,拉過我的手示意我坐下:「從今日起,孟公子便不再是大小姐的侍衛了。」
「什麼意思?」我呆呆地看著娘。
娘這才開始解釋。
我認真聽完,唯一的想就是——果然每個人都有。
而我永遠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人。
孟齊確實不是一個普通的侍衛,但他沒有換名改姓,用的是本名。
在為我的侍衛之前,他原是平城孟家的主,生來錦玉食,仆從環繞。
江湖有四大家八大派,其中四大家分別為韶南齊家,嶺山魯家,肖家,平孟家,皆是盤踞一方讓朝廷無比頭疼的地頭蛇。
而四大家里孟家排名最末,也是唯一一個被朝廷暗中招安功的家族。孟家現任家主更是我娘之前行走江湖時結的義兄。
當年我爹被卷進西黎細作事件導致意外亡,從表面上看,全因孟家做事出了紕。
事過后,孟家主自覺愧疚難安,提出彌補。
但那時候娘親已經不相信江湖上的任何人,便帶著數心腹回到了京城,尋求陛下和宋府的幫助。
而孟齊之所以會被送到我邊,是因為我出生幾年后陛下因為另外一些事對孟家起了疑心。
孟家這才忍痛將孟齊送來,對外的說辭是照顧我這個義妹之,實際上是向陛下遞投名狀。
嫡長子,主,孟齊的份足夠貴重。正因貴重,方能現孟家的誠意。
加上這些年他們做事一直本分,也全力協助調查并理當年之事,宮中漸漸不再懷疑。
雙方約定好待時機放孟齊歸家,不會永遠拘著他。
如今便是時機之時。
我獲得自由,他亦如是。
若說區別,我倆唯一的區別就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什麼都不知道,而他對自己的境一清二楚。
據娘所言,當年提出把孟齊送到宋府時,孟家主與其夫人原有不舍,最后是孟齊自己點頭說愿意,才有了后面這些年這些事。
那時候他才多大?
八歲。
17.
時隔多年,他第一日來府中時的場景我依然記憶猶新。
一群差不多大小的孩子穿同樣的布衫站在一起,旁的小孩都面黃瘦,皮糙,眼神或不安或膽怯或迷茫。
只有他獨自在人群外圍,站得筆直,一張臉白白凈凈,一雙眼睛大而黑白分明,抿著,一副不太愿的模樣。
我當即生了興趣,毫不猶豫留下了他。
他本就對我有些抵,沒過多久又出了我害他差點淹死那件事,很長時間都沒有主同我說過一句話。
那段時間里他唯一的優點只有長得好看以及對我言聽計從,即便不愿也會照做。
比如長風欺負我,天天書也不念,凈搬著個小梯子爬墻,趴在墻頭看我練功,看就看了,看完還要說我每天圍著院子跑像個瘋婆子,扎馬步的樣子也丑得要死,沒個孩樣兒。
我本不搭理他,可聽多了也嫌煩,就喊上孟齊跟我一起去揍他。
二打一,長風毫無贏面,總是很快認慫。
但認慫歸認慫,下次還敢。
一來二去,我和孟齊一起揍長風揍了兩年,武力值瘋漲。
可能是緒都發泄出來了的緣故,兩人的關系也緩和了不。
后來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長風照常趴在墻頭看我和孟齊對練,在看到我徒手把孟齊的小木劍折斷之后,對我佩服得五投地,再也沒有嘲諷過,而是選擇了加。
從那以后我們的雙人隊伍就變了三人行。
除了每日例行上課以外便是一起打架聽曲上山爬樹下河捉蝦,熱熱鬧鬧互相嫌棄過了十余年。
至于珍珠,也習武,不過對打架不興趣,所以學得沒我們好,但也比一般的丫鬟強上很多。
最喜歡的是待在廚房研究吃食,而且在這方面很有天賦,我們的胃都離不開。
我一直以為,我們幾個會永遠在一起,什麼也不能把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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