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元帝正在含元殿里批折子, 聽見劉湊過來稟報，說是平公主來了。

正元帝擱下手中朱筆就忙道，“快讓雀奴進來。”

小黃門扶李述進了側間，李述二話不說, 竟撲通一聲, 直接跪在了地上, 仰著臉，臉蒼白，劃痕猶未消, 十分凄慘。

“父皇兒臣，兒臣”

激地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全了，聲音里竟然都帶了哭腔。

正元帝聽得心中一, 也不要小黃門, 自己忙走過來就將李述扶了起來。

李述幾乎是跌在正元帝懷里，一場劫波, 好像將整個人的堅強面都擊碎了。

正元帝從沒見過李述這樣脆弱過, 跟別的兒不一樣，別的兒為了討他可憐，有事沒事就一副眼淚汪汪的模樣, 唯有李述總是淡漠, 連強烈的緒都很有。

也是因此, 正元帝看著如今這樣子, 反而心更加憐惜。他只覺得自己眼前都有點糊了, 嘆了一口氣, 拍了拍李述的背，“沒事便好，沒事便好。”

劉湊站在一旁，別過去抹了一把淚。

李述緩了片刻，終于將緒緩了過來，抬起頭來看著正元帝，“都怪兒臣，讓父皇擔心了。父皇快坐下。”

出手，有心要攙著正元帝坐下，卻不小心牽扯到了手上的傷口。李述輕“嘶”了一聲，旋即又下疼痛，勉強笑道，“兒臣不中用了，都沒法攙著父皇了。”

正元帝看著只是心疼，“快別說這種話。”

劉湊端來圓凳，直接擺在了案桌旁，好讓二人能近距離的說話。

正元帝嘆道，“你進宮做什麼怪折騰的。如今要的是先養傷，等傷好了再來給朕請安不遲。”

李述卻搖了搖頭，“兒臣怕父皇擔心，所以想進宮讓您看看我，我沒缺胳膊沒的，能說話能走路也能吃飯，父皇看了就不擔心了。雖有太醫向您稟報，可那到底是隔了一層，兒臣只怕不能消您心中的擔憂。”

看著正元帝，一雙眼滿滿都是孺慕之。

正元帝聽了就心中一暖。

這孩子也太了。

看見李述活生生地立在他面前的模樣，確實比任何太醫轉述一句“公主無礙”要讓人欣的多。

拖了滿的傷，進宮只是為了讓他消一消心中擔憂。

李述如果愿意的話，是可以非常的。很善于揣度人心，知道別人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因此投其所好這件事，對而言是輕而易舉。只是不喜歡那樣溫小意罷了。

此刻溫小意，其實并不是真的對正元帝有很多父之。了一遭難，總不能白白傷，便是利用傷勢在正元帝這里得到一些憐憫，也是聊勝于無。

正元帝面上都是慈父模樣，對劉湊就吩咐道，“朕的庫不是有顆千年參，上次高麗進貢的，去拿過來。皇后那兒不是有些燕窩，都拿出來給平。”

他轉過頭來就一臉慈，“你傷了元氣，要好好補補。”

李述聽了就拜謝。

賞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賞”這個作。

因上次征糧一事，在外人看來，就是平公主被皇上訓斥，失了圣寵，因此門前驟然就冷落下來。

如今陛下重新給公主賞賜，顯然是說明陛下并沒有厭棄公主，甚至比往日更加疼公主。

冷落的門庭，想必明日就會重新熱鬧起來。

但這只是個附加條件，李述拖了一傷來拜見正元帝，主要目的并不是此。

正元帝了李述的發髻，“千福寺建在山上，又在城外，去得次數多了難免會出事，往后可別去千福寺了。要上香，就在城里的寺里。”

李述聞言默了默，片刻后忽然起，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表非常嚴肅，“父皇，兒臣不是失足墜崖，兒臣是被人推下去的。”

正元帝立刻就愣了，“你說什麼”

聲音頓時就嚴厲起來。

“是誰”

他一雙眼直李述，可李述卻搖了搖頭，“兒臣不知道。”

沒有證據，不能隨意攀扯，否則就是誣陷。

李述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崔進之也知道。

父皇對太子的比對任何一個子都要重，為了太子，他甚至都愿意容忍臥榻之側有世家的存在。

隨意攀扯太子，只會引得父皇厭煩。

打太子的關鍵，一定要先讓父皇對太子慢慢失，而失的開端，就是埋下懷疑的種子。

李述跪在地上，眼眶慢慢又紅了起來，仿佛剛下的惶恐緒又冒了起來。

“父皇，有人要殺兒臣”

說這話時，竟是膝行幾步上前，跪在正元帝腳下，趴在他膝蓋上哀哀地哭，“有人要殺兒臣”

正元帝只覺到李述的在微微抖，顯出一種劫后余生的惶恐。

殿中一時只有李述低聲的噎聲。

很快李述就將眼淚咽了回去，從膝蓋上抬起臉來，“兒臣失禮了，父皇為朝事心，兒臣反而把自己的事杵在您面前，讓您分心了。”

一雙眼泛著紅，又是脆弱又是堅強，到這時候還在替正元帝著想。

正元帝慈父心腸泛濫，手將扶了起來，“這是什麼話，兒了委屈，原該就向父親來說。”

“你到底怎麼墜崖的，一五一十都告訴朕。”

這件事非常嚴重

李述紅著眼，點了點頭，將自己墜崖始末、如何獲救都告訴了正元帝，只是將玉飾與沈孝去了。

“父皇，兒臣沒有證據，原不該把墜崖的事拿出來您的心神。可是可是兒臣只覺得奇怪，兒臣在朝中自然是有政敵的，可這幾年來除了些彈劾外，從沒有危急生命的事。怎麼偏偏是最近出了事”

“兒臣最近并沒有得罪什麼人啊”

最近。這兩個字落在正元帝的耳朵里，他著李述發髻的手就是一愣。

最近，雀奴新得罪了誰呢

懷疑的種子輕輕落在心間，李述會慢慢地給它灌水施，早晚有

一天，就能長參天大樹，將東宮的地板掀破了。

君子報仇，十年都不晚。

含元殿里長久都沒有聲音，一片安靜。

良久后，正元帝輕輕嘆了一口氣，那一切不過是他的懷疑，做不得真，雀奴乖巧，一切也都沒有明說。

他緩過神來，安道，“朕會徹查這件事，一定還你一個公道。”

他拍了拍李述的發，“你邊的侍衛本就不多，朕邊有幾個人，都給你撥過去。”

李述聽了忙道，“多謝父皇。”

父皇邊的衛軍，都是可信又可靠的好手，他們雖不會全心全意為所用，但是與此同時，卻也有震懾太子的意思。

有了父皇的保護，往后不會有命之憂了。

正元帝又安道，“你了委屈，有沒有什麼想要的，盡管說出來，朕都答應你。”

賞賜金銀財寶什麼的，總是隔了一層疏離，偏李述平日里也沒有表現出對什麼東西有格外的熱。正元帝有些頭疼。

李述聞言，忽然抬眼看了一眼正元帝，“父皇，兒臣什麼都不要，可唯有一件事想要求您。”

神非常嚴肅，甚至有了些絕的覺。

“兒臣想和崔進之和離。”

“和離為什麼”

正元帝聽了就一愣。

崔進之早年浪，但婚后卻穩重許多，倒像是收了心。二人平素出席宮宴，看著也是相敬如賓，并未聽說過有什麼不和。

因此正元帝聽到這番話十分驚訝。

為什麼要和離。

李述默了半晌，跪在地上垂著頭，都沒有說話，原因有太多，政治上的，上的，最終不過一句話，“父皇，我累了。”

“我與崔進之婚五年，外頭看著是花團錦簇，其實里子都爛了，不和，甚至經常爭執。”

李述閉了閉眼，想起崔進之這個名字，只是將他當做白紙黑字上一個政敵的名字。

“他這幾年一直納了個外室，名青蘿，昔年是長樂坊的頭牌。為了家庭和睦，這五年來我一直忍著這件事，希他能回心轉意，可是”

“可是您知道嗎，我墜崖的時候，他本就不在我邊，反而是跟那個外室在一起。夫妻之道，原在于互相依靠扶持，可他本就沒有做到，甚至經常讓我傷心。”

“父皇，這樣子下去還有什麼意思雀奴求您了，讓我跟他和離吧。”

李述說罷，深深扣頭，額頭抵著冰涼的大理石，讓自己裝出微微抖、傷心絕的模樣。

可其實臉上并沒有任何緒。

是時候撕破臉了，無論什麼骯臟不堪的證據，只要能在他腳下做絆腳石，都會拿出來的。

扯出青蘿，其實也是在打自己的臉。外人知道后，還會笑話無力籠絡夫君。

可這又如何，旁人怎麼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對付政敵，要下死手。

正元帝聽了，愣了片刻，旋即就暴怒，“你說什麼外室”

他的聲音響徹大殿。

駙馬養外室，這是瞧不起公主，還是瞧不起皇家

“你怎麼不早告訴朕”

李述抬起頭來，似是悲傷的笑了笑，是十足十的可憐模樣，“兒臣兒臣總以為他會迷途知返的”

正元帝將李述一把拉了起來，氣得恨不得摔桌子踢板凳，“虧朕還以為他婚后就洗心革面了，沒想到沒想到還是一副風流的子”

正元帝一拍桌子，“崔進之呢去把崔進之給朕過來”

宮人領命連忙去了。

過了片刻，正元帝的心頭怒這才平靜下來，這才開始細想李述所說“和離”一事的可行。

公主自然是可以隨意和離的，本朝有不公主都如此，改嫁十分頻繁。況且崔家如今就崔進之一個人支應門楣，只要正元帝下令，他們沒有力量跟皇室抗衡。

可是

正元帝看著李述，卻忽然道，“雀奴，朕一定會罰崔進之，還有什麼七八糟的人，朕全都給你清理干凈，往后讓他再不敢胡鬧”

“可是你知道，崔進之不是崔進之，他后是麻麻的世家網絡。朕需要一個人在他邊，替朕盯著他。”

沈孝被剛提拔不久，正元帝還想提拔更多的寒門子弟，這勢必會遭到世家更激烈的反抗。那幫將死之人，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謀劃。

如果雀奴在崔進之邊，他對世家的了解也會更深一層。

李述聽得一愣。

都已經到這種地步了，崔進之已經是那樣的人了，可父皇卻還是要讓繼續呆在火坑里。

他方才什麼慈父心腸，全都是假的就連父皇在權力與親面前，選擇的都是前者

李述忽然就冷笑了一聲。

父皇和崔進之又有什麼區別。

“父皇，算兒臣求你了，我真的真的不想再和崔進之在一起了。”

可正元帝的聲音卻冷，“雀奴，你忘了那日你在含元殿對朕說過什麼剜膿治命，刮骨療傷，有人要做這柄刀。”

李述跪在地上，正元帝看到閉上了眼，蓋住那雙通而冷冽的眼，正元帝仿佛才發現，原來也只是一個小姑娘。

跟安樂沒有任何區別，可是卻比安樂承了太多重擔。

李述閉上眼，只覺得渾發冷。良久，聽見自己說，“父皇，好，我不和他和離。”

“兒臣不舒服，先退下了。”

說著就站了起來，甚至都沒有看正元帝，轉過就往外走。

走到側間外，好像忽然有些站不住了，扶著柱子緩了緩神。

正元帝看著的影，忽然問了一句，“雀奴，你怨朕嗎”

沉默了很久，李述才轉過來，將所有的緒都下，甚至淺笑了笑了，看著正元帝道，“我沒有，父皇。”

這就是的命運，一直都知道。沒有人，他們只想利用。